女君的老祖宗(72)
小太监一滞,“奴才现在便去,爷爷放心。”
阮殷点头,重又躺下,闭上双眼。
小太监悄无声息往外走。
“等等。”阮殷道,“你跟那厮说,办妥当了亲自到我跟前回话。”
有了这句话,那京兆府只怕能卖力一百倍。小太监低着头,小声道,“是……爷爷歇吧。”
阮殷去了一桩心事,用力蜷起身体,屋舍烧得极暖,寒意却从骨髓深入涌上来。天亮了才能去寻她——夜真的太冷,也太漫长了。阮殷无声地睁着眼,感觉尖锐的痛楚一波一波漫上来。
他咬着牙,在无人处道,“……疼。”
丁灵,我好疼。
……
摇晃的烛火从书橱极深处过来,把来人的身影拉得极其漫长,黑影侵过来,遮住阮殷身体。阮殷惊讶地睁着眼,怀疑自己又入了梦境——
他看见丁灵掌着烛向他走来,听见她含着歉意说,“在后头打了个盹,竟没听见你醒了。”
第56章 逢春
阮殷猛地坐起来, 忘情间左手杵在椅缘,瞬间透骨钻心地疼,手臂一软便摔下去。
丁灵看见,紧走一步攥在男人臂间, 险险避免老祖宗摔在椅下的尴尬。阮殷疼得眼前发黑, 等剧痛退潮,发现自己晕头转向间扑在丁灵膝上, 疼痛激出淋漓的冷汗正在消退, 脊背便如同鬼手触摸,一阵阵地发冷。
丁灵有所察觉,拾起坠在地上的斗篷, 将他兜头拢住,“还疼不疼?”
阮殷慢慢平静,缩在斗篷下微弱地摇头, “不。”
丁灵不答,久久道,“昨夜你睡着便没叫你, 这屋子虽然暖和, 椅上毕竟还是不舒服, 去榻上。”说着便拉他。阮殷正在腻着, 不情不愿坐直。丁灵仔细给他拢好斗篷才拉着他回房。
阮殷坐在榻沿,仰着脸,无声地望着她。
“睡觉。”丁灵道, “你伤成这样,明日不许起来, 也不能上朝。”
“不起来,不上朝。”阮殷抿着嘴笑, “已经休朝啦。”
丁灵倒愣住,“竟忘了要过年……”
“是。”阮殷道,“昨日是宫里休朝大宴,明日起一直到十五年节休朝,除了轮值的,都不去阁里。”
休朝大宴——难怪昨夜吃了酒回来。丁灵正在炉边倒热羊奶,闻言回头道,“难怪你昨日醉成那样,是在宴上吃酒吗?”
阮殷微觉羞赧,“你看见啦……”又道,“我其实酒量很好,很少吃醉……昨日想是忘情了。”
他还不知道自己被人下药。丁灵拿着热羊奶走回去,阮殷伸手要接,丁灵抬手避过,挨他坐下,“手上有伤……张口。”
阮殷愣一下,又隐秘地笑,身子一沉搭在她肩上,在她手中慢慢喝。丁灵一只手拢住他肩臂,不时摸他面颊,阮殷喝完才问,“你怎么了?”
“怕你作烧。”丁灵道,“睡吧。”
阮殷被她推着平平躺在枕上,“只是一枚指甲……我以前受过——”说着摇头,“总之这种伤,不会作烧。”
丁灵不想听懂,却还是听懂了——都是当年他在郊狱遭过的罪。便道,“你累了,睡觉吧。”
阮殷指尖勾住她一点衣襟,哀恳地望住她。
“等我一会。”丁灵恐怕抻住伤处,极轻地抽走衣襟,走去放下空碗,慢慢除去外裳。
阮殷忙用手肘撑住身体往里移,帷幕坠下,帐中瞬间暗下来。阮殷尚未适应黑暗,便觉身畔微沉,让人依恋的女人的气息充盈床帐。阮殷屏住呼吸,僵硬地绷住身体,下一时肩际一紧,他被她揽在怀中。
阮殷微弱地战栗起来,唯恐自己呼吸过重惊挠了她,便勾着头,小心翼翼,一点一点,慢慢吐着气。
丁灵倒不察觉,掌心慢慢抚过男人微凉的发,“你再自伤身体,我必定不理你。”
阮殷久久无声,就在丁灵以为他睡着时,男人的声音试探道,“你一直为了宋渠怨恨我,现时这样,是不是要我为宋渠做什么?要什么……你告诉我便是……”
丁灵恼怒道,“你好歹有点良心——我难道是为了他?我是为了你。”
阮殷一滞,在黑暗中仰起脸,却只能隐约看见丁灵一点面容,“我?”
“这种事灭绝人性的事,早晚有报应,你怎么能沾?你又不是那种人。”丁灵忍着脾气,“我不能眼看着在你手里犯下大错。”
阮殷便要挣扎,“灭绝人性……我灭绝人——”
“阮殷!”
男人被她死死掐住,抖着唇,拼尽全力平静。
丁灵嘴唇贴在他耳畔,“我是说——你不是那种人,你不能沾那种事。”
男人睁着眼,忽一时问,“如果我是呢?婆文海棠废文都在抠抠裙罢八弎令七其武三六”他在黑暗中刁钻地笑,“如果我就是灭绝人性,我就是丧尽天良,你要亲手杀了我吗?”
“你——”
“我就是个做尽恶事的阉人。”男人的声音尖利起来,“姑娘杀了我,正是顺应天道,你来杀我,你来——”
丁灵有一个瞬间当真想就手掐死他,总算忍住了,“我知道你不是。”
“若我就是呢?”
丁灵艰难挤出两个字,“算了。”
“什么算了?”
“还能有什么?”丁灵大怒,硬梆梆道,“我难道当真杀你吗?好生改过……就算了。”
“真的?”
“……真的。”丁灵简直不想说话,“你不困吗?求求老祖宗别说了,睡吧。”
男人被她抱在怀里,被她指责,又被她无限宽容,天堂地狱走过几个来回,浑身战栗,双唇抖个不住,终于崩溃地要哭起来,“我没有……不是我做的……”
丁灵不答。
男人神志崩得稀碎,没有神志一样念叨,“我没有……不是……”用力攀着她,“不是……你听我解释——”
“你别说了。”丁灵一手掩在他唇上,“你这是养了一群活狼……你看不顺眼的人,他们就能下如此狠手。再不管,早晚给你惹麻烦。”
“你都知道了?”
“嗯。”丁灵道,“睡吧。”
“你不要怪我……”
“睡吧。”
“你不要生气……”
丁灵抚着男人瘦削的肩臂,“我生气是因为你轻易自残身体……你不疼吗?你再这样,我必定不理你。”
“不疼……”男人语意怔忡,“总是我御下不严,昨日便算是我还与宋渠。丁灵……你不欠他什么,你也不要去寻他。”
丁灵不答,忽一时问,“你一直说宋渠,是宋闻棠吗?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姓?”
“打听的。”阮殷一语带过,“你不要去寻他,我也不会让人再乱来……我欠的我自己补,你同他……没有干系。”
丁灵默默听着,忽一时笑起来,“阮继余这样凶狠……哪日我若是得罪了老祖宗,会不会被他剁作八块?”
“不会有那种事。”阮殷终于生出困意,极轻地打一个呵欠,“我还没死呢。”
丁灵皱眉,“你怎么总是把死啊活的挂在口里?”
“……有死才有生。”阮殷扑在她怀里,闭着眼睛轻轻地笑,“向死而生,说的就是这个事儿……姑娘莫忌讳。”
“竟说些胡话……”丁灵还要说话,怀中人鼻息匀净,已经睡着了。罢了——睡醒再说。丁灵低下头,极轻地触一下男人光滑的额,“死疯子,做个好梦。”
……
丁灵是被饿醒的,睁眼已是过午,阮殷仍旧陷在她怀里睡得沉深,帐中温暖,男人面颊被帐中热意熏得红扑扑的,连鼻尖都透着粉意。
门外有人极轻地叩一下门。丁灵看他睡得香甜,轻手轻脚起来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