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杏(77)
“奶奶莫不是忘了,她有作坊呢,那可是她自己一手一脚建起来的,不是咱们范家的东西!家里的田地宅院也是她置办得多,范家可没出银子!那时候咱们可也没说不要!这些年来,许杏没吃范家的,身价银子也给了,她给咱家的只有多的,没有少的,这可跟一般的童养媳不一样,咱们没‘养’她!”长青这话像无形的耳光抽过来,让金氏无比气恼,却又发作不出来。
赵氏还在问:“儿子啊,你啥时候攒出来那么多银子的?不是说俸禄不高吗?”
这时候谁还有心思算计这个呢,范守业就道:“那个作坊是她的,咱们没人打它主意,再说就算弄过来也干不了。许杏,你这就一两天就算算自己能拿出多少钱,好歹跟媒人要说明白。长青啊,等会你上我屋来一趟,拿五十两银子。我没寻思你要办婚事,没带多少钱,这些凑合着办桌酒,给媒人包个红封吧。”
依范守业的财力,做了官的嫡长子成婚这样的大事,他拿出几百两也是应当,但是他只肯出五十两。长青心中冷笑,面上却道:“谢谢爹,大约是够了。”
“哎呀那咱这来前做的衣裳还行不行?够不够喜庆,是不得再做两身红的?”赵氏盘算起来,“那喜糖喜饼也得买,京城哪家的好吃?”
长青却不愿再说了,直接叫许杏:“你来一下,我有事交代你。”
许杏跟着长青出来,却发现他脸色并不好看,似乎带着些怒气,便问:“你怎么了?”
长青深吸一口气,又吸口气,才放柔了声音道:“我家里的人是什么样,你早也清楚了,这些……还望你担待,左右成了婚就走得远远的。”
许杏摇头:“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我没介意,反正就像你说的,再忍几天就走了。”
“委屈你了。”长青满脸歉疚。
“没事没事,你说有什么事要交代我?”许杏转移了话题。
“是嫁妆的事。”长青道,“你上次跟我说你有几千两银子,我希望你不要如实说,毕竟现在奶奶他们不知道你的作坊一年能有多少出息,若是太多了,难保他们不会动心。”
“范大哥,你……”许杏不知道说什么合适,那些人毕竟是他的家人。
长青摇摇头:“作为子孙,我的所做所为已经足够报答养育之恩了。他们是什么人,我比你更清楚,你没有义务去满足他们,便是你觉得我自私凉薄,我也要这么做,毕竟除了亲情,这世上还有‘道理’二字。”
许杏便握住了他的衣袖,道:“我不是觉得你凉薄,相反我很高兴你能拎得清楚。只是毕竟是父母亲长,难为你了。那我就说我有六百两银子吧,毕竟一年攒下二百两也很多了。”
长青摇了摇头:“三百两吧,一年一百两就足够他们看重的了。”
许杏明白,长青的意思是让范家人因为银子而对她有足够的尊重,但同时又不能引起他们的觊觎之心。她自然是答应的:“好,那就这么办。对了,那个,县城外那块地,是不是需要交给家里?”
毕竟当时买地的时候许杏是想着为以后自立门户留个后手,可现在她不打算离开长青了,那地对她来说就没什么用了,而且若是她走远了,那些地也不好管理。
长青想了想,问:“这几年你都是如何收租的?”
“我自己去,也有时候是长山大哥帮忙的,他经常往返县城送货。”许杏道,“这三四年,我也收了八十多两的租子了。”
“那就和作坊一并都托付给长山大哥吧,我早说过了,他是可信之人。”长青思索片刻,补充了一句,“那地是你的,到什么时候都是你的。”
果然,许杏说自己这些年的积蓄有三百两的时候,金氏母子俩都不怎么意外,只有赵氏大呼小叫的:“你比长青还有钱?那这嫁妆竟比聘礼还多?”
“这是现银,另外我还有三个丫鬟,和我的作坊。”许杏说完,也不接赵氏的话茬,只看着金氏。
金氏就道:“聘礼两百两,嫁妆三百两,要是在咱们乡下,可是着实不错了,这京城里都是大户人家,咱们攀比不得,长青啊,就这么样吧。”
许杏心下有些替长青不值,这位好祖母,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一毛不拔,也真是算计到家了。
长青显然并不意外,便道:“是,奶奶。”
多年后,官媒都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还对自己操持的那场最为简陋的婚礼记忆犹新,提起来就道:“日子能不能过好,还是得看自己,范大人跟夫人当年成婚的时候那可是什么都没有,可是你看看人家现在!”
当然,眼下的她还是忍不住腹诽:这小翰林的爹娘也忒不上心了!
客栈临时布置的喜房里,许杏跟长青相对而坐。
“累了吧,要不要叫人送点吃的来?”长青看着一身红衣的许杏,关心的问。
许杏摇摇头:“我也没打啥首饰,这头上也不沉,又没什么宾客,一点儿也没累着。”
长青看了她一会儿,刚想说些什么,许杏就倒了杯茶递给他:“咱们这个事儿也办完了,接下来该准备启程了吧?家里你打算怎么交代?要赴任还得做哪些准备?”
长青到嘴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第67章 远行准备
长青跟许杏介绍了一下情况:“我这几日婚假歇完,就要回翰林院正式办手续了,据说官服、印信已经备好,这边办好了就可以去吏部领出来,然后就是上任。安龙县是南越布政使司辖下南龙府内的一个县,是个下县,上一年交上来的赋税不过八千石米。”
“八千石米?”许杏不是很清楚这个算法,“那大约是多少银子?”
“一两银子两石米,所以也就是四千两银子左右。”长青道,“南龙府一共有十个县,这安龙县是最小也最穷的一个,当然其他的县也甚是贫穷,并没什么富庶之地。”
这么说许杏就明白了,堂堂一个县,一年的财政收入才四千两银子,确实是穷困得很了。
“那这一任县令是何许人?”许杏有些好奇。
长青道:“是一个老大人,没甚背景的寒门,同进士出身,五十多岁才考中,去这里为官,也是因为没人愿意去。据说他的儿子今科高中,得了二甲进士,没有考上庶吉士,而是外放也做了知县。他索性就上了折子告老,陪伴儿子上任去了。”
“也是个聪明人。”许杏感慨,“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他是寒门出身,走到今天已是不易,儿子毕竟年轻,仕途开始得早,有他帮衬着,将来走得高些,这一门也就起来了。”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吗?”长青摇头,半开玩笑的看着她问,“你信不信,我一定能走他们两代人才能走完的路?”
许杏却满脸认真的点头:“信啊,范大哥,你才多大,已经走到这世上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走到的地方了,以后你只会走得更远!我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是说绝大多数人的,可你不是‘绝大多数人’,真的。”
长青心中热意翻涌,好一会儿没说话。
等他喝完已经有些凉了的茶水,才接着说:“过几天咱们就出发,爹娘奶奶他们回家,咱们往南走,去赴任,往后只要有书信往来就好。”
“那不是要同路一段?”许杏问,“我不是很清楚路线,你可有舆图什么的?”习惯了导航的人一想到要走那么几千里路,就觉得发愁得很。
长青摇头:“那种东西只有军中和内阁才有,我哪里能弄来?不过我带着官凭印信,沿路可以使用驿站和马车,咱们可以一边问路一边走,且不需花费银钱。虽然都要南下,但是并不是完全一个方向,咱们走东路,他们要往西南方向,出了京城就可以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