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死的那一年(65)

作者:浮生醉梦三千 阅读记录

快要行出江左境的时候,楚明玥令停下马车,照夜白站在车窗前,低头拱着窗棂,乌黑湿润的眼睛往里探着,似乎想要把头伸进去。

楚明玥伸过去手,慢慢抚摸照夜白额上一缕长毛,“去吧,我在上京等你回来。”

照夜白晃动脑袋,一直蹭楚明玥的手,楚明玥伸着手任它蹭,过了一会儿,照夜白仰头嘶鸣一声,掉头离开,马蹄踏起一阵尘烟。

楚明玥探出窗外,注视着照夜白在她的视线里渐行渐远,最终变成一个点,消失在明亮的天光里。

回京走的是官道,楚明玥不愿惊扰各州县府官,车队休整就落脚在驿站里,如此直到楚明玥的马车行至洛京外郊的鹤县,也未被官员冒昧打扰。

回来的路程平坦好走,路上正好用了十五日。

只是此刻,马车停在鹤县,并未有继续走的打算。

“郡主,若是继续走,夕阳落下之前,咱们就能入京。”奉命送楚明玥回京的何飞骑马停在马车前。

“不急,先去一个地方。”楚明玥道:“你带他们在此处休息,不须跟着。”

“是。”何飞虽有犹豫,但仍听令行事,且此处已算是皇城脚下,是安全的。

楚明玥的马车拐了个弯,驶进鹤县,马车一路行驶,穿过鹤县最热闹的商街,后在数条偏僻无人的巷子里几经驶进驶出,停在一片葱郁茂盛的草植前。

楚明玥走下马车,只让半夏和丹秋跟着。

日光虽好,眼前却是一片落败景象。藤蔓缠绕着齐人高的杂草肆意生长,一眼望去,这里就是荒草丛生的废弃之处。

然而,被藤蔓的杂草遮掩着的中间,却有一处院落,只是这处院落被密密麻麻的葱郁绿色掩埋了。

楚明玥绕着荒草慢慢走,轻车熟路停在一片藤蔓前,藤蔓上开着紫色的小花。

半夏和丹秋在前边拨开藤蔓,一扇大门暴露在日光下。

门推开的时候,落下一片碎瓷器,掉在青砖地面上,撞出尖锐的破碎声。这是住在院子里的人留下的,以通过瓷片落地的声音判断有人来了。

楚明玥跨过碎瓷片往里边走。

这处院子很大,可惜到处长满荒草,一棵桂花树已经枯死,倒是五棵桃树还活着,长得极好,枝叶间挂着一颗颗即将成熟的桃子。

楚明玥从那些桃树下慢慢走过,仰头打量一个个粉色桃子。桃子显然被精心照顾着,擦得干干净净,没有虫子,亦没有鸟啄的痕迹。

这个院子里的房子有很多,有一半的屋子房梁已经塌陷,瓦片砸落满地,到处结着蛛网,四顾下来,唯有西北角的两间矮屋干干净净,像是住人的。

依照大庭院的结构,西边的矮屋应是堆放杂物用的,此时,屋门上悬挂着一块打着补丁的破布,已经看不出布本来的颜色。

那块布被掀开,走出一个六岁左右的男孩,男孩的脸脏脏的,一双暗淡无光的眼睛正木然地看着楚明玥。

“长生,你母亲还好吗?”楚明玥走过去,蹲下同这个叫长生的男孩讲话。

长生垂下眼,通身都写满毫无生机的丧沮,他声音平平,“还没死,被药吊着。”

楚明玥似乎是习惯了,她拿出在马车里准备好的钱袋子推到长生怀里,“我来给你和你母亲送些银两。”

长生接过钱袋抱在怀里,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他就那么垂首耸肩得站着,不发一言,怀中沉甸甸的金银并没有为生活拮据的他带来喜悦。

“你母亲呢,我去看看她。”楚明玥站起,顺手摸了摸长生毛茸茸的脑袋,长生不躲不避,对这个传递亲昵的动作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漠然接受。

“她发病了,不清醒。”长生掀开布帘往里走,楚明玥跟进去,留半夏和丹秋在屋外。

屋子里光线很暗,窗户上都挂着和门帘一样打着补丁的布。

里边的家具陈设样式都是极好的,看得出是宫制,只是全部落满厚厚一层灰尘。

长生走到靠墙的红楠餮纹翘头长条案前,踩着一个小方墩把怀中的钱袋子放上案面,又跳下矮墩引着楚明玥往里屋走。

“我母亲疯得很,她不会想见你。”不属于六岁孩童的淡漠语调从这个消瘦孱弱的孩子口中说出。

楚明玥并无计较,她扫过屋中陈设,四角方桌上一个雕花精美的食盒落着厚厚灰尘,这是她上次过来时带来的。

“妖女!你这个心狠手辣的妖女怎还活着!”

楚明玥刚走进里屋,床榻上那个形容枯槁的女人挣扎着滚下床榻,向她爬来。

第45章 45、45

长生把那个女人扶起来, 推回床榻上,明明是六岁的孩子,不知道是如何有力气扶起他母亲的, 许是他母亲真的太瘦了吧。

“你都这样了, 又对她做不了什么。”长生的声音平平淡淡,看向女人的眸子任何暗淡无光。

女人撑着床榻半起身, 依然在咒骂, 和楚明玥每回来时都一样。确切地说是和发病时一样, 她不发病时是胆小怯懦的,不敢抬头和楚明玥讲话。

楚明玥走近床榻,打量着榻上女人, 她比上一次见到时又瘦了,脸颊凹陷, 嘴唇干瘪, 眼睛愤怒地瞪过来,那道愤怒的光倒是成了她浑身上下唯一有生气的存在。

楚明玥站在那里静静等了一会儿,女人骂累了,一头倒在裘枕上大口喘息。

“请大夫了吗?”楚明玥问长生。

“没有, 她这副样子不敢请大夫来。”长生平淡回答。

楚明玥的视线落在留有药渣的药罐上, “那这些药是怎么抓的?”

“还是上回你过来时, 带来的那个大夫给开的方子,一直按那个药方抓药。”

楚明玥蹙了蹙眉心,这个六岁的孩子,从说话到神情、到体态, 都不似一个孩子该有的模样。

他从三岁住进这里, 不许出门, 无人陪伴, 尚要忍耐时而疯癫的母亲。

这种忍耐耗光他所有的生机,撕裂他纯真的孩子气。他变成一个冷漠又沮丧的人。

“过几日我带大夫过来再给你母亲瞧瞧。”楚明玥努力勾起唇角,使自己看起来亲切无害。

长生轻微眨了下眼睛,沉默注视着楚明玥。

“怎么了?”楚明玥笑着走过去,又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

长生不躲闪,只是问一声:“你当真认为她还需要活着吗。”他扭头看向床榻张着嘴巴大声呼气的女人,“她这个样子,死了才更好。”

楚明玥心底一凛,轻轻收回手,漫不经心握紧了手指,“她是你母亲,不能这么说,她若去了,你在这世上就再无亲……,无母亲了。”

楚明玥的声音顿了顿,她用错了词汇,这个孩子在这世上是有亲人的,他的亲人一言九鼎、权倾九霄,他的亲人生而王侯,永生富贵。

只不过,他和他母亲是被遗忘的存在,被刻意遗忘在奉化末年。

他的父亲,是先帝皇六子恒王。是唯一一个在先帝尚于人世时,意图逼供夺位的皇子。

可惜那个时候的奉化帝早已久病昏迷在大明河宫的龙榻上,那一场无疾而终的宫变未激起任何水花。除了诸多皇子,甚至于不站队、不结党的朝中大臣都不知。

这是一场注定要失败的疯狂宣泄,亦是孤注一掷得玉石俱焚。

恒王知晓,宣珩允登基,他亦无活路。

他曾经,在打下首次战功、被奉化帝于紫薇殿给予极高褒奖的时候,得意忘形了。

那日奉化帝言,“朕之六子,骁勇似朕。”

这句话让包括恒王在内的许多人,都误认为皇太子的位置所属,局势已然明了。

恒王胆烈,牵猎犬行于后宫花园,遇皇九子宣珩允,其眼斜于顶,令皇九子让行于猎犬。彼时的宣珩允以谦和温恭行于朝中,默声让步。

恒王牵猎犬而过,在其轻蔑一瞥下,忽然瞧见敛眸而立的宣珩允,眼尾溢出一道凛冽蚀骨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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