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夫人她又跑了!(76)
钟毓被落下的车帘挡住了视线,虽然方才岑鸢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她还是听清了——
“长公主的事情不用费心思索,你记得多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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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春山关同峮州之间还隔着四座县郡,两地之间的路途十分遥远。
但因为这趟坐的马车是李源特意命人牵来的,不论是车厢内的物件还是舒适宽敞的程度,都是钟毓从京城前往连山那时候坐着的马车无法比的。
此刻已三月初,气候逐渐变暖,早已不像上次那样寒风猎猎。
再加上有卿云的照顾,还有时不时路过村庄停下吃顿好的,这一路上钟毓的生活可谓十分舒坦。
所以从春山关到峮州十多日的路程,一晃就过去了。
临近峮州还有小半日路程的时候,钟毓掀起车窗上的帘子往外看去。
晌午的阳光暖融融照着,官道两旁栽种的柳树已经都发了芽。
“夫人,早上剩下的那小半碗鸡汤现在还温着,”卿云将一直捂在厚毯里的小瓦罐拿了出来,“方才大人说快到地方了,您要不现在把鸡汤喝了?”
钟毓闻言,放下帘子扭头。
见卿云已经将鸡汤倒在碗里递给自己,她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接过来,面色上却丝毫不显。
倒不是说喝鸡汤不好,可从连山出发后,不论马车走到哪里,日日都会有一瓦罐鸡汤等着她喝。
这十多日的路程,少说也有七八只鸡进了自己的肚子。
就是再爱吃鸡肉喝鸡汤的人,这么顿顿喝也受不住。
钟毓不是没有给岑鸢隐晦地提过,要他不要总是大费周章找了鸡来给她熬汤。
谁知岑鸢以为她是想吃些其他的肉,隔天不知从哪儿抓来几只兔子,找了一处歇息的地方之后便亲自生火替她烤了兔肉吃。
而她提到的鸡汤,仍旧一如既往地顿顿供应。
罢了,今日喝完便给岑鸢直说。
她伤口早都好了,连结的痂都掉了不少,用不着日日喝汤。
想到这里,正端起碗喝汤的钟毓忽然动作一顿。
说起岑鸢......
她已经奇怪好久了。
原本李源只准备了一辆马车,却不想出发时多了一个要跟着他们的齐少虞,还多了一个反水的傅平。
卿云则是那日自己开口向李源要过来的。
一辆车坐不下,李源又去准备了第二辆。
于是太傅和太傅夫人坐一辆,剩下的人坐一辆。
这本是钟毓都觉得十分正常的分配,谁料那日岑鸢给自己说了成安二十二年的那桩旧案后,他却忽然提出,要让卿云过来同钟毓坐在一起,他则上了第二辆马车。
美名其曰——这样坐,卿云好照顾她。
可之前也没见他说过不坐在一起就不好照顾啊?
钟毓咽下最后一口鸡汤,将碗递给卿云,自己则拢着鹤氅斜斜倚在马车壁上沉思。
那日在岑鸢面色如常地说完让卿云过来与她坐在一起之后,她便鲜少再能见到他了。
赶路的时候两人各自都在马车里见不到正常,可路过村庄停下来歇息的时候,岑鸢也不像之前那般坐在自己身边,几乎次次都坐在离她最远的对角,弄得其他人还以为他们二人怎么了。
想起齐少虞还偷偷摸摸八卦过他俩是不是感情破裂,可生死之交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发生就感情破裂呢?
钟毓换了个姿势,歪着脑袋垂眼继续沉思。
更何况第二日岑鸢还因为自己的话,不知跑到哪儿去猎了几只兔子回来给她吃。
她同他说话时,岑鸢语调正常。
偶尔被齐少虞故意安排坐在一起吃饭时,也不见他甩脸色,反倒依旧如之前那样记挂着她腹上的伤口。
同之前唯一的不一样,就是倘若自己不去主动寻他,那便很难见到他的身影。
所以这是为什么呢?
冥思苦想得不到结果的钟毓忍不住又换了一个姿势,然后将手抄在怀里第三次沉思。
想着想着,她便想到了先前那个告诫她“寡王一路硕博”的实验室师姐,师姐在被渣男劈腿前就是各种被单方面找理由躲避见面。
等等,躲避?
钟毓忽然福至心灵地咂摸了一下嘴——
她怎么觉着,岑鸢这是在躲着自己呢?
结合前几日的各种细节,钟毓很快便断定,岑鸢就是在躲自己。
但她同时也十分清楚,岑鸢不可能是因为要劈腿所以找理由躲自己。
但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钟毓一时半会也猜不到。
躲就躲吧,钟毓眯起眼睛懒洋洋地笑了笑。
岑鸢躲就意味着他不想看见自己。
不想看见自己那还不好办?
还有不到半日就到峮州了。
等一到地方,她就向岑鸢要和离书。
和离书签了之后,岑鸢不就再也看不见自己了?
这般想着,钟毓竟倚在马车壁上生出了困意。
迷迷糊糊之间,她好似感受到有人往自己手里塞了一个温热的汤婆子。
腰下也被垫上了软乎乎的棉枕。
以为是卿云,钟毓连眼睛都没睁,换了个姿势便舒舒服服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十分嘈杂的吵嚷声。
钟毓皱了皱眉,而后睁开了眼。
睁眼便见一片昏暗,她不禁有些愣住。
马车停了?
钟毓坐直了身子,却忽然发现卿云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
耳边依旧被吵嚷声笼盖,钟毓忍不住推开车窗,探头看去。
却发现自己所乘的马车此刻已停在一处城门前。
城门口围着一堆人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借着黄昏时的夕阳,眯着眼睛看清了那城门上写着的“峮州”。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到了峮州,就看见一道十分熟悉的身影此刻正站在那群人身后的不远处。
下一瞬,一道凄厉的哭号炸响在钟毓的耳边。
第六十六章
自从钟毓来到这个地方一直到今天, 她从未见过真正意义上的大梁人民。
先前在连山的时候,李源带他们上街之前总是会差人清街道,等到她与岑鸢出现的时候, 街上除了面色僵硬不敢抬头看人的小贩之外, 就再无其它路人了。
后来被祁临风带着住进了夫福兴客栈, 她也只是站在窗边看着街上零零星星的行人。
再然后,就是岑鸢带着他们到了春山关。
那几日恰逢采茶时节, 家家户户不是在山上采茶,就是在家里忙着晒茶, 根本没人顾得上街上突然出现的一行人。
所以直到今时今日,钟毓在峮州城门外, 才真真切切看到了真正的大梁。
明明现在还是三月初, 黄昏时候吹过的风裹挟着凌冽寒气。
即便此刻钟毓身上穿着鹤氅坐在马车里, 但那只伸出去撑窗的手也依旧被寒风吹的冰凉。
可在她的视线里, 那群围在城门口的人身上却只穿着粗布短袄,连同腿上的裤子一样都破破烂烂打着补丁。
几个人因为裤短而露出的脚踝都细骨伶仃,好似轻轻一碰就会折断一样。
虽然那群人里有男有女, 可他们每个人无一例外的却都撑着一副看起来瘦削又虚弱的身体。
就像是那种很长时间都没有吃过饱饭的人一样,全身上下裸漏出的皮肤都透着枯败的黄。
钟毓无意识蹙眉扫过站在那群人后面不远处的岑鸢, 还没想他为何要站在那里,愈喊愈大的声音便引去了她的目光。
可因为旁边挤挤攘攘还围着其他人,所以她看得并不真切。
不等她细看, 一直嘈杂的吵嚷声骤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