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夫人她又跑了!(84)
谁曾想他们一早就想好了自家崽以后要做什么,可等了好几年,房琦珞的肚子也不见动静。
岑建淳也不急, 有人问起他便笑呵呵地说,命中注定有的, 他总会来。
直到有一天,一位看着疯疯癫癫的道士路过岑家家门口,没走两步便扭了脚尖走近门,抬手便“啪啪啪”拍了起来。
那位须发皆白的道士细细端详了前来开门的岑建淳,又瞅了瞅跟在他身后的房琦珞,手里的拂尘一甩,留下一句“多做善事,家里自会添丁”后,便摇头晃脑的离开了。
原本岑建淳没当回事,可架不住媳妇儿将那道士的话信了八成。
反正自家有钱,做些善事也无妨。
所以两人看着窗外纷纷扬扬落下的雪,思来想去然后拍掌一合计,便定下了买粮施粥。
这一施,便是六年。
本以为那个疯疯癫癫的道士骗了他们,却不想第七年的一个傍晚,房琦珞同丈夫收了施粥的摊子正踩着雪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回走。
透过纷纷扬扬的大雪,隔着老远她便看见自家房门前躺着一个小男孩。
躺在雪地里发着高热的小男孩只知道昏昏沉沉之间,自己忽然被人抱进了一个十分温暖的屋子里,直到他那具冰冷的身体陷入一团软被之中,这才想要竭力张开因为发热而被烧得生疼的眼睛看看。
许是那时的身体已强撑到了极限,只看到眼前模模糊糊站着的两团人影,他便彻底晕了过去。
成安二十九年初的那场雪太大了。
大到将他十多岁以前的记忆全都掩埋,只记得昏沉之间自己曾在一个瘦削脊背上颠簸过。
剩下的,便是他再次醒来后,一眼见到房琦珞脸上仿佛松了一口气般的笑。
那时的岑鸢还不叫岑鸢。
小孩儿忘了自己的名字,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娘不要我了。
后来岑建淳和房琦珞又为何会给自己起一个单字“鸢”呢?
可能是因为醒来后同他们第一次出去玩,路过捏面人摊铺的时候一眼便看中了那只鹰。
也可能夫妻二人的别有深意——
鸢,鸱鸟也,形同鹰。
风飞云会,鱼跃鸢飞。
岑建淳笑眯眯地说,大雪赐的孩子,就该像鹰一样破风飞于天际,自由自在的。
后来,岑鸢便成了夫妻二人唯一的孩子。
他再也没有见过像二十九年那般大的雪,也没再发过能将眼睛烧疼的高热。
因为岑鸢是京城商贾大户岑家的儿子,是武都府里悟性最好的小少爷。
是学堂里常与夫子唇枪舌剑的刺头,也是盛誉京城的新科状元郎。
成安二十九年的那场大雪将岑鸢的前十一岁与后来的他割裂开。
记忆里的一切仿佛都只是大梦一场,梦里有一个看不清容貌的女人,他叫她娘,也在她背上颠簸。
......
时至今日,岑鸢很少去回忆年少时的这些东西。
可现在却因为岑五的一番话,勾起了他脑海深处的回忆。
他以为除了自己,不会再有人对成安二十九年初的那场大雪记忆深刻。
可现在却有人告诉自己,钟毓——
也就是曾经那位流落在外的钟家二小姐,找回来的时间竟然也是成安二十九年年初。
是巧合吗?
岑鸢的视线落在桌上那杯早已冰凉的茶水上。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黑沉沉的眸间忽然闪过一道暗光,他声色冷淡吩咐道:“去查江佩瑜。”
-
与此同时,粮仓门外。
在钟毓挨家挨户把仓里剩下的粮平分,且承诺剩下的粮食会在五日之内还回之后,那群围在粮仓外面的百姓才一个接一个离开。
直到最后一个佝偻老者将掉在地上的粮食小心翼翼捡完,那道晃晃悠悠的身影消失在路尽头的拐角处时,钟毓才将视线收回来。
她看着此刻畏畏缩缩站在不远处的王吉安,沉默了半晌,然后面无表情地出声问道:“剩下的粮呢?”
王吉安闻言,倏的紧紧闭上了眼。
他就知道,这一茬自己躲不过去。
可是等了半晌,就只看到王吉安的嘴和他身体一样绷得僵硬。
钟毓冷不丁嗤笑一声:“带着你的手下收粮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般战战兢兢?”
“反倒是给人家还粮的时候,抖得脸上肉都快掉下来了。”
冷嘲热讽够了,钟毓一甩手,扭头就往回走。
“将他带回去。”
身后跟着的岑一知道夫人的话是对自己说的,他看了一眼早就被自己拎住后脖领防止逃跑的王吉安,另一只手里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截麻绳,三下五除二便将王吉安的两手背在身后捆得死紧。
他伸手牵出长出来的一截子绳,像牵狗似的将人拽着往回走去。
看着钟毓跟在岑一身后刻意走慢的步子,一旁的傅平忍不住开口问道:“既然要将粮全部还回去,你方才为何不问王......”
却不料话还没说完,就被自家小姐打断。
“因为我要等着他们自己来找我。”
傅平闻言一怔。
因为他心里十分清楚,剩下的那些粮食一定是被王吉安送去养兵的地方了。
而且不出意外,这个地方一定十分地广且隐蔽。
而被王吉安藏起来的那批并不知目的又不知数目的兵,又怎会冒着被抓住的风险,来找钟毓?
“我今日开仓放粮的阵仗,藏在暗处的人一定看的一清二楚。”仿佛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像个老大爷似地将手背在身后的钟毓没回头,声音却从前面传来,“他们本就是被偷偷养在峮州的,所以根本没有地方自己种粮食。”
“而王吉安搜刮征收来的粮食想必就是他们唯一的粮草来源。”
“既然粮草的来源唯一,那遏制住来源就好比断了他们的粮草。”
钟毓扭头看了一眼傅平,声音慢悠悠地,“你曾是钟延川手下天玄卫的首领,想必一定知道养兵最废的就是粮草。”
“而现在他们的粮草被我还了回去,要想继续有饭吃,他们就只有两个选择。”
钟毓边说边抬起手,伸出两根手指在傅平眼前晃了一下,一双圆眼里明晃晃映着狡黠,“一个是将粮食从百姓的手里重新抢回去,另一个则是杀了我和岑鸢,让王吉安继续剥削这些百姓。”
“他们不会选择第一个。”傅平的声音忽然有些哑,他垂眸看着走在自己斜前方的小姑娘,眸里的神色隐晦不明。
他应该猜到的,这样一位心思剔透的人,怎会只因为在城门口前看到的那场混乱就冲动地要将被征的粮食还回去。
冲动大抵也是有的。
可将碎瓷刺穿王吉安手背的时候,她心中想的,应当是想以身犯险罢了。
傅平脑海里闪过先前钟毓所做的一切,竟发现,原来钟毓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在逼那群藏在暗处的人将矛头对准她与岑鸢。
先是昨日押着王吉安将那群被赶出城的人迎回来,然后是今晨带着他前往粮仓。
每一件事里,都有她亲自出现的身影。
如此大张旗鼓,甚至都算准了围在粮仓之外的人会对她感激不尽。
只是想将暗处之人的目光都转向自己身上。
那群人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直接去抢粮,他们只会从桩桩件件的事里找出钟毓,然后将矛头对准她。
要想让王吉安重新掌控峮州,这两位从京城里来的太傅与太傅夫人就必须无声无息地让路。
如何让路?
只有死人,才能无声无息地让路。
所以当他们准备来杀人的时候,可不就是她方才口中所说的那句“等着他们自己来找我”?
短短几息之间,傅平便已经想明白了钟毓到底想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