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为刀(重生)(8)

作者:鱼苍苍 阅读记录

洛久瑶欲将消息告知沈林,却遍京城寻人不得,最终在燕京城外的淞山寺寻到他。

淞山寺钟声磬磬,少年正披着一件素氅立在寺庙的围栏侧看雪,他没有撑伞,任凭雪落满肩,腰间玉佩的长穗飘飘荡荡。

洛久瑶将消息告知他,却又听他说,他早已料到今日的局面。

后来,他们没有继续谈论北地的战情。

淞山寺建在山间,她与沈林并肩在寺庙的围栏外坐了许久。

那时她望向连绵的远山,问沈林,北境边地,传闻中雪落遍野,银山软红的鹤川,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沈林揉一把身侧的雪,才掬起一捧,雪粒转瞬被风吹散了。

他没有回答她,只是反问,阿瑶,你想到鹤川去吗?

……你愿意离开燕京,离开这座困囿人身的皇城,随我一同去北地吗?

如果你点点头,我就会带你走。

于是洛久瑶朝他点头,她说好,那便算你答应我了。

可他们都食言了。

那个未完的诺言再一次浮上心头,她惊醒,颊侧沾染了湿凉的风雪。

杀生之柄,未竟之事,沈林离开后的第二年,她替年少的洛璇接下传国玺印,也接住了她此后余生的命运——她再也无法抽身……再也离不开燕京了。

洛久瑶睁开双眼,望着黑漆漆的帘帐。

冬日的帘纱厚重,落下的纱将月色也挡在外面,透不进一丝光亮。

她竟凭空生出些惧意,于是起身燃灯。

窗外风声簌簌,卷起的雪粒敲在窗上,洛久瑶坐在桌案前听风雪降落,望着灯火发呆。

后来竟又在案前睡了过去。

被桃夭叫醒时,天光已微微泛亮。

昨夜浅眠,而今山路颠簸,轿辇也晃悠悠的,洛久瑶坐在其中,反倒觉得有些困乏。

她将头倚靠在车窗一侧,轿辇颠簸,额头也轻轻碰撞在车壁上。

桃夭见她倦乏,一副半睡半醒的模样,寻了软垫垫在她颈侧,让她的头不至总磕着车壁。

洛久瑶枕着软垫喃喃嘱咐:“桃夭,你已忙了一夜,回宫还要走上许久,如今好好歇息一会儿吧。”

桃夭却将车窗开一道小缝看去,又小心合拢。

车外没有旁的耳目,她靠洛久瑶近些,轻声道:“殿下,您昨日吩咐的工匠聘单我已拿到,也核对过了。”

洛久瑶猛然睁开眼,眼睛被透进车窗的光线径直晃了一瞬,再也睡不着了。

桃夭抬手为她遮光,轻声同她耳语:“如殿下所想,昨日行宫中被杖毙的工匠确有蹊跷,与聘单上的数目相比多了一人。”

洛久瑶轻皱眉头。

见她清醒,又一副思索模样,桃夭没有多问,继续道:“还有那位请辞的掌事,奴婢好不容易才从曾被罚去浣衣院的宫侍口中打听到,那位掌事名吴茂,老家在涉州的山康县,昨日人就已不在行宫了。”

洛久瑶点点头,道:“多谢,辛苦你了,桃夭。”

她抬起车窗,外面是白茫茫一片。

沈家的暗线果真出了问题。

暗线既能被挖出,定有更多双眼睛盯着瞧着,多方掣肘,他在宫中获取情报未必有她方便,又能查到哪一步?

众臣清早已离开行宫各自回府,她该怎么传信给他?

回到延箐宫后,不等歇稳脚,洛久瑶朝书房去。

桃夭跟在后面劝阻,道:“殿下,您在行宫就未歇息好,如今太后娘娘人在太安礼佛,您何必这样着急。”

洛久瑶没听劝,走入书房。

她曾因为太后抄经祈福得其赏识脱离若芦巷,如今太后去了太安,她只需每月将誊抄好的经文供奉在佛前。

但今日这经,不是用来供的。

洛久瑶展纸抄经,字迹与在行宫时随笔勾写时不同,用得是清秀的小楷,

天已放晴了,风还是冷的,阳光照在雪上,怎么也照不融。

天光自开了一道缝隙的窗棂钻入,隐隐可见浮动在书案上的浅淡尘灰。

光线落在书案上,为洛久瑶苍白的指尖添了些许暖色,勾衔住她写下的一笔一触。

书写佛经的墨迹浅淡,依稀染着些血水洇开的红,却又好似只是错觉。

“其土众生,常以清旦……”

花窗能将风声关在外头,却关不住院中嘈杂,没一会儿,桃夭的通禀声伴着喧闹入耳。

洛久瑶的手腕抖也不抖,安安静静的抄经。

门扉打开的砰然声传来,一扇,又一扇,喧闹声缓缓近了。

“……各以衣祴,盛众妙华,供养他方十万亿佛。”

天光被骤然闯入的身影挡住半顷。

洛久瑶搁笔,不慌不忙卷起纸张,小心压在一旁。

少年俨然一副将延箐宫当作自己宫殿的架势,门也未敲,毫不客气地走进,命人拦下跟来的桃夭。

氅衣上沾染的细雪随着步履抖落在屋室中,化成一滩滩水渍,又被热温烤干。

“不知皇兄要来,是久瑶有失远迎。”

洛久瑶绕到案前,规规矩矩向少年行礼,口中拣着好听的道,“雪已经停了,外面的风霜还重,天寒风冷的,皇兄怎一回宫就有空闲到久瑶这里来了?”

洛久珹显然不愿吃她这一套,冷眼瞧她,抬手召来紧跟在后的小宫侍。

小宫侍低眉垂目,呈上一厚摞书卷。

洛久珹掸落书封上未来得及化开的雪粒,冷嘲道:“说来是我这个做皇兄不够了解皇妹,不知皇妹何时竟这样熟知宫规律典。听闻你誊抄书文的功夫了得,更凭抄经祈福得皇祖母青睐被接出若芦巷,那今日,不如将这些宫规律典也一一誊抄,让我这个做皇兄的仔细学习一番。”

洛久瑶微微愣了一下。

……原是为了这个。

昨日清晨在宫道上,她反驳洛久珹的那一句话竟让他记至今时吗?

辅一回宫便气势汹汹地来延箐宫……她还以为他是想出了什么刁难她的好法子。

她抬眼,见那小宫侍不过八九岁模样,想是新调到洛久珹身边去的,方才捧着这样厚的宫规典籍从宣明宫走来,指节已被风雪灼得通红。

洛久瑶轻声叹一口气。

洛久珹正巧接住她的一声叹,寻了机会反问她:“怎么?皇妹不愿?”

抄写宫规典籍而已,如今宫中没什么人能帮衬她,她的手中也无权柄,没什么好与洛久珹争辩的。

于是洛久瑶轻道一声“不敢”,伸手去接。

洛久珹却故意捏起几卷书册,随手摔在脚边:“好啊,三日,我亲自到皇妹这里来取。”

洛久瑶遂着他的意,乖顺垂首,弯膝去捡。

书册落在踏过霜雪的锦靴旁,封页沾染了些许锦靴带入的泥水。

见那双纤细的手靠近锦靴,一本本拾起散落在靴旁的书册,洛久珹的脚步僵了僵,颇有些不自然地向后退了一步。

“你……”

他似是还想嘲讽些什么,却觉得没什么意趣,垂首瞥见那只苍白的指,终究只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

洛久珹才一走出书房,桃夭自外间冲进来。

桃夭屈膝半跪,匆忙拦下洛久瑶捡拾书卷的手:“殿下千金之躯,不该亲自做这样的事的,还请放着奴婢来捡吧。”

洛久瑶笑了,蹲在地上抱着膝盖瞧她:“桃夭,我只是捡掉在地上的书卷,又不是火中取炭。”

桃夭却道:“是奴婢不好,没能拦住七殿下,这才让殿下受了委屈……奴婢都听见了,三日,纵是殿下抄断了手也抄不完这么多的书,更何况平日里还要为太后娘娘抄写经文……”

洛久瑶瞧着她越发皱成一团的眉头,伸手替她揉开了:“你这样,反倒像要抄书的人是你。”

言语间,二人将书卷尽数放回案上。

桃夭摞起书卷,仍然没肯罢休,轻声道:“殿下,奴婢曾耳闻过当年之事……您没有错,是七殿下他不肯放过您。”

“好了桃夭,都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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