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守寡后[重生]+番外(5)

作者:苗五 阅读记录

大夫走后,手下看着季钦手上的流血的伤口,问:“指挥使,您的手需要包扎吗?”

菊花炭发出一声轻响,季钦在这空档里顿了顿,轻轻摆手,“不必,你们都先下去吧。”

——榻上,阮清攸惊厥歇后又拧起了眉,不知魇进了什么梦里,不知一会子又有什么意外,季钦决定留下。

阮清攸的噩梦,说来,不过是他的当下而已。

这些年来他日子过得总不济,小病小灾不断,似近日这般的起高热也像是用饭、饮水一般寻常。

只是这般差的身子骨,磋磨了这好些年,竟也一点没有要撒手西归的迹象。

阮清攸想不清楚,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就像当年,阮氏满门抄斩,上至耄耋之年的祖母、下至不满周岁的侄儿,齐齐命丧明火执仗的那个夜晚,只有他自己免于一死。

那一次,世人都道是,他因给太皇太后守陵才躲过了一劫。

但那日,他分明已被人从皇陵旁的屋棚里拖出来,分明都已赶到了血流遍地的阮家大宅门前,却又被原原本本、全须全尾地送回了皇陵。漏夜来往,像是从未离开过。

可是守陵期满之后,偌大的京城已无巴掌大的地方许他容身,倒是辗转投到了几位族亲门上,却到底被忌惮罪臣之后的身份。到最后,还是他自己寻到了个村野西席的职位,靠着每月一吊大钱的月银勉强度日。

那村子离京极远,抬几步便要到河北境了,日子虽清苦,倒安乐,阮清攸便在那地方安置了下来。

三年余的日子弹指一挥,去年年边,他连炕底攒的几吊大钱都未来得及收拾,就如那日在皇陵被掳走一样带进了京城,红盖头一遮,成了泰宁侯府大公子的冲喜郎君。

虽无人收留,但族亲实在是太多了,想不出到底是全都钻进了钱眼里的哪一家将自己卖了出去。阮清攸坐在轿子里,心情如同烧成灰烬火星四散的黄纸堆上又被人泼上了一盆冷水。

那时他已经被家破后的日子击碎了骨头,总觉到哪不都是苟延残喘,既无甚区别,那便无需在意。所以稀里糊涂被塞进花轿,他连反抗,都未曾想过。

直到花轿停下,外面的喜宾高唱:“泰宁侯府到了!”阮清攸才像是从一场浑浑噩噩的梦里醒来,京中世家侯爵多如牛毛,为何偏偏是泰宁侯……

但这时的醒悟与挣扎已然没有任何意义,他被人捆着押着,跟着只昂首挺胸的大公鸡拜了堂。

虽早有耳闻,但泰宁侯夫人徐氏、他的婆母的刻薄,还是让他瞠目结舌、叫苦无门。嫁入侯府这些日子,比起当年挨个敲门请求收留时还更不及些,而这样的苛待随着大公子身死、他冲喜没有冲成,到达了顶峰。

曾经也是往来宫城,受人一个尊礼,听人一声“公子”的体面人,如今再见往日熟识旧颜,却要跪着还礼,以一个买来的、冲喜的、守寡的身份。

在元宝、纸钱焚烧的时候,他看着腾旋而起的灰烬,又一次忍不住想:自己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是身死更为利落,还是这般不堪又难熬地活着更是得利?

他又忍不住想到当年使他逃脱一死的缘由……他非痴人,大抵是猜得到几分的。

但猜到、猜不到,于他今日而言,早已不是什么要紧事——

直到他在灵堂看见了季钦。

季钦红了眼睛冲过来,掐着他、质问他:“阮清攸!我当年豁出前程换你一命,便是为了让你今日为季钤披麻戴孝恶心我?!你明明知道我与他母子俩的过节,你为何如此待我!”

“我不是……”阮清攸在梦里想要辩解,却说不出来究竟根由,“我没有……”

他看见季钦的眼眶通红,像是要掉泪,一个激灵便惊醒了过来。

此时天光大亮,炭火静焚,人已走空似是从没来过,只留下了件散着松木香的银鼠大氅。

第4章 戏弄

打初次回府大闹了那次之后,季钦就没有再回过泰宁侯府。

他实在是太忙了,金吾卫这些年在成宣帝的操纵之下飞速壮大,人多、事多、难办的事最多,饶是季钦在边疆时已随着外祖习过如何整饬万人军队,可真接了金吾卫指挥使这活儿,仍是觉得一个头赛两个大。

上次见到阮清攸的情形,他夜深伏案暂歇时,偶尔也会忆及,但哪怕是饮了好酽的茶,再琢磨都像是场幻境一场。

——他怎么可能嫁给季钤呢?

——这绝无可能。

在繁忙的庶务里,他仍觉得像是未回京一般,泰半时间总忘了,他的的确确是要唤那人一声“嫂嫂”了。

手底下人倒是自那日的喧闹中察觉了些什么,但见季钦没有旁的吩咐,自也会将那日的事烂在肚子里。

这几日算不得太平,京城起了几场风,落了几遭雪,死了几个人,抄了几处府。

前日忙了一整宿,天亮时,季钦带着满身血气从城外乱坟岗出来,方进了衙署便得了侯府传来的讯:泰宁侯季源,他老子,让他回府一趟。

彼时季钦方除了大氅,手上的热茶刚接过还未曾来得及入口,一身元色衣袍煞气十足,若碰着个小孩怕要吓得其夜惊半月。

来送信的人见季钦这般模样,两股战战跪在冰凉的石板地上,大气都不敢出,实在是怕世子像拆大公子灵堂一般发落了他这倒霉又无辜之人。

但季钦只是轻轻放下手上茶盏,点头道:“知道了。”

那人自然是不敢问季钦到底回是不回,将话带到了便麻溜地退下了。

季钦疲惫地向后依靠在官帽椅上,抬手捏了捏眉心,忍不住想:回京之后,情况与在边关之时,堪称天翻地覆。

在边疆苦虽苦些,累虽累些,但日日相交俱是过了命的同袍,虽也有官职高低,虽也有严明军纪,但休息之时坐在一处,却没人当他是小将军,只当他是好兄弟,当他是家人。

回京却摇身变成了天底下最大的奸佞。

早几日他大闹灵堂的事情已经在坊间传遍了,成宣帝也已知晓,但却权当不知,季钦见他这般态度,便也未对流言进行管束或者如何。

手下金吾卫想必也见多了这样的场面,毕竟哪个金吾卫的指挥使不会为千夫指,但从边关跟着一道回京的人却不太自在,几个人都跑到季钦面前说:明明此事另有隐情,为何不将事情压下来或是说开来?大丈夫有所忍,有所不忍,未将季钤那厮鞭尸,已算是顾念了手足亲情。

季钦听完,只是淡淡回:“懂我之人无需多言,至于那不懂的……”

言及此,他忍不住想,阮清攸,到底是懂的呢?还是不懂的呢?

已过去好些天,但他迟迟给不了自己一个答案,心里头的挂念却如野火未尽的芃芃草木一般恣意地疯长。

季源那老东西,此番倒算得是有眼力见了,但因何有眼力见,说来说去不过一张玉引罢了。

行至门前,他突然想到:算了算了,还是沐浴焚香,换身衣裳再去,主要这味道也实在难闻,自己虽是个粗人,但如今身居要职,总要顾及点脸面。

另外,那人八字弱,若带着这一身煞气前往,保不齐要受惊高热……自然,这只当是捎带手日行一善了。

沐浴的功夫里,他又转了念:若自己这么快就赶回府,怕季源与徐氏还当自个儿是怕了他们,是个任其捏圆搓扁的人物了,那如何使得?

于是,打盥室出来他又重新坐到案前,忍着心里抓挠一般的冲动,又生生理了两个时辰的公务,才再度起身出门。

马夫是他亲信,驱车时多问了句:“指挥使怎想起来去侯府了?”那腌臜地方,去一次都要晦气好些天。

季钦伸手靠近黄泥小炉,应声:“父亲大人有命,要我回府听从教诲,如何能不归?”

本使这次回府,为的只是看看那抽烟膏的季源还有几日寿数,才不是为了去看那风寒体虚的阮清攸病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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