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命要从娃娃抓起+番外(167)

作者:芒芒绿绿 阅读记录

她吸了吸鼻子,只觉得眼眶热热的,弥漫起酸涩的潮气。

前半生的她,纵使血流干了也不会哭一声。可是这些时日以来,眼眶总是不由自主地红,她好像不再是江令桥了。多愁善感,敬畏生死,这些都是刺客的大忌。

可是,却又似乎更像最初之前的那个自己了。从前有个女孩活在和煦下,活在身边人的爱里。

渐渐的,河面上漂浮着无数盏河灯,随着涟漪与波纹一起微微翕动着。那些星星点点的萤火,于漆黑幽暗的夜里只是杯水车薪,可是于绪风河来说,于面前这片一眼便能望见尽头的河岸来说,整片天幕都是她的。

天幕之中萤火疏离,所有的河灯都是她的星辰。她坐落在星汉之中,是长夜放牧的仙人。

月明之下,暗夜之中,步履声浅浅。有人褪下伪装,一袭素衣素履,托着一盏未燃的河灯,缓缓行至星汉之中,于她身旁缄默地坐了下来。

风贴面拂过,两人都没有说话。

这样其实很好,两人作为彼此唯一的至亲,却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坐下,听一听对方的呼吸了。

江令桥垂下眼眸,伸手擎起身边的一方蜡烛,倾烛点燃了他手里那盏黯淡的河灯。烛火亮起的那一刻,李善叶眉心也随之动容了一下。

风淡淡地撩动着两人的衣袂,此刻无声胜有声。

半晌,江令桥看着他将河灯郑重其事地放入流水之中,缓缓开口道:“所以九年前,兄长没有赶赴来约,是因为发现了蛊虫之事吗?”

李善叶顿了顿,他想要向她解释清楚:“阿秋,你要相信,兄长绝不是成心想要瞒你的……实在是因为……因为……”

李善叶向来是从容自若的,可唯有面对江令桥时,才会这般语无伦次,以至于千言万语梗塞喉间,不知从何说起。

“是因为要保护我,对吗?”她看着他,替他把没有说尽的话说了下去。

他浑身是伤,现已敷了药,衣衫一换便遮蔽下去眼不见为净了。只是额前也有伤,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白色麻布,叫人无可忽视。

白色真是不好,人本就是重伤未愈,正是需要气色来糊弄旁人的时候,这样苍凉的白色,把病容衬得更惨淡了,让人看了心中哽咽。

“你没有来便不来,我没有记恨你,可是为什么连同后来的日子都难见你一面……”

这话堵在喉间多年了,江令桥本以为自己能够坦然地说出来,可脱口而出的时候才方知,有些东西已然成了心结,等到狠下心来拔除的时候,才发现它早已嵌入皮肉,每一寸根都与血脉相连,与躯体同生了。

她停了停,平息着杂乱的心绪,才又开了口:“我那个时候还什么也不会,修为也不高,谁不高兴了都可以来踩我一脚。可是我不怕,因为我还有你,忘川谷的天再黑,总还是有一盏烛光。可是后来……后来……兄长……你是我唯一的兄长啊……为什么我们会亲人陌路?被偷走的那几年,我们两个都是流浪在外的孤儿……”

一字一句间,是细碎的哽咽和哭腔。

今夜有些冷,风一直细细地吹着。江令桥抬头仰面,眼眶湿红,眼里雾气蒸腾,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借着微光,甚至可以清楚地窥见寒气自口鼻中溢出,最后一点点消散于无。

“对不起,是哥哥的错……”李善叶攥着她的手,眼底漫起微红,“是我一意孤行,一直以来把认为对你好的强加在你身上,却什么也不告诉你……我以为我可以兼顾修行和照顾你,可是我错了,我没有这个能力……是我把自己的妹妹弄丢了……哥哥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江令桥的手是冷的,却从未想过李善叶如何。攥着他的手时她才知道,这么多年,他的手,也一直是冷冷的。

她仰首看着那张脸,离得这样近,足以将他的悲伤和愧疚看得一清二楚。这样凝望着他的时候,忽然觉得,他和自己印象里的模样有些不一样了。人瘦了,眉眼长开了,鼻子高了些,面上的稚气没有了,举手投足之间隐有几分父亲的影子。

早已不是从前耿耿于怀时的模样了——是她的记忆一直停在了几年前,还是自己一路只顾着走,忘记抬眼看向身边人了呢?

“兄长,我们是血浓于水的亲人,有什么事都可以一起承担的……”江令桥红着眼,笨拙地替他拭去脸上的泪水,“你希望我平安喜乐,可是最后的最后,却与初衷背道而驰,我们两个人都不快乐。从现在开始,没有隐瞒,再大的困难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一滴滚烫的泪水滴落在江令桥的手背上,李善叶满面泪痕,他点着头:“好……好……哥哥答应你……”

“每年的中元节,忌日都是月中,你却从未来过,是因为蛊虫之痛只在月圆之夜发作吗?”

因为亲眼见过,所以她知道那有多痛苦。在她不知道的日日夜夜里,无数次生死边缘,都是他一个人独自游走着的。

“是。”李善叶缓缓开口,道出了前尘旧事,“那年我们要离开忘川谷的计划被巫溪知晓,我便被带去了太极殿。巫溪盛怒之下,催发了我体内的蛊虫,说这就是叛徒的下场。那时候我才知晓,忘川谷上上下下的人早已成了她手里的傀儡,每个人体内都有她种下的蛊虫。纵使是去了天涯海角,都逃不出她的控制。”

在阴森冰凉的大殿里,当苍凉的光第三次落在幼年的李善叶身上时,他醒了。

这一遭,他被关了整整三日,也受了三日蛊虫的折磨。他的唇角干裂,面色惨白,却颤巍巍地伸手乞求巫溪,求她不要把这样的痛苦加之在妹妹身上,长兄如父,他愿意替她承受双份的苦楚,在每个月圆之夜洗涤今日叛逃的罪孽。

后来的李善叶,愈来愈勤勉于修炼,因为他深知,只有自己真正强大,才能不论为刀俎上的鱼肉,才能让所爱之人安枕。

可是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迟一日,便多一日的危险。那时候他日以继夜地修炼,时常病容缠身,跟不敢去见阿秋,怕她难过,怕她担心。

再后来,他亲眼见到巫溪戕害冯落寒一家,却只为请君入瓮,将她带入忘川谷。自那时起心中便有了怀疑,和妹妹初入忘川谷时,偌大的谷中并没有多少人,后来人手才日渐充盈的。

李善叶也曾多方暗查过其他人的身世,无一不大同小异,故而虽无证据,却很难不将江氏灭门之灾同这个红衣魔头联系在一起。

复仇,是心中巨石,压迫着他不得喘息,却又不得不虚与委蛇,徐徐图之。

一滴泪坠落下来,擦着烛火打落在灯芯旁,与烛泪混乱在一处。江令桥低下头,喉间像是堵着一团又一团棉花,每一根棉絮都是银针,扎刺着她的五脏六腑,哽咽着道不清言语,让她想说不能说,想哭哭不出——

所以这么多年,她对巫溪的感恩、敬重、尽忠都是什么?是可笑而可憎的认贼作父!她以江氏之名臣服于仇人脚下,死去的江氏满门,都在天上看着她是如何报答仇人的……

巨大的负罪感倾轧而来,眼泪雨点似的落,江令桥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更无言面对父母在天之灵,她是江氏的罪人啊!

“兄长……你应该同我说的啊……我怎么能对仇人献忠……我是江氏的罪人……”

李善叶知道,阿秋对父母有多思念,此刻心中便有多痛苦。他不是不想告诉她,只是巫溪本就不待见她,他害怕一个阴差阳错,便会置她于万劫不复之地,他不能赌,更不敢赌。

“不,不是这样的……”李善叶抬手替她拭泪,“人在局中,身不由己,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人也不会永远蒙蔽在鼓里。阿秋,一切为时不晚,往后的路,我们一起走……”

抬手间,袖子叠落下去,腕间的伤再一次暴露在月光之下,雪白的麻布刺着江令桥的眼帘,她抓着他的手,鼻音沉重地问他:“兄长……这究竟是什么伤,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见好……为什么官稚不许医治这道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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