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她媚色撩人(90)
有关千秋子种种模糊的猜测,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具象化的答案。
越浮玉并不惊讶,反而有种本该如此的感觉,她大方颔首,微笑出声,“先生。”
她打量千秋子的同时,千秋子也在打量她。
永照公主的面孔不算陌生,红裙墨发、柳眉凤眼,仅一眼,就看出是申帝和郑皇后孩子。但是,若她更像谁,所有人都会说,永照公主最像那位名动京城的长公主。
别人不知道,可千秋子是皇帝近臣,真真切切知道,很长一段时间里,大申的掌权者不是申帝,而是那位如沐春风的长公主。
永照公主不愧是对方养大的孩子,气质都是相同的骄矜傲然。哪怕跪了一天一夜,样子有些狼狈,可她脊背挺直,一双眼睛清亮桀骜,不急躁,也不怨怼,两手交叠在腿上,竟还有几分自在闲适。
那是骨子里的自信尊贵,不会因为身处逆境而折损。
袖子里的信扎了一下胳膊,好像被火苗烫了一下,千秋子猛然惊醒,他开口,声音冷淡,平静地仿佛不是忍了一晚、大清早就迫不及待来见对方。
“公主前来,所为何事?”
一天一夜过去了,蕴空不可能没告诉千秋子她要做什么。所以,千秋子想听她亲自回答?
越浮玉猜出了大半原因,挑了挑眉,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尊敬又不失气度,“本宫办了个女塾,希望先生能回京,帮忙指点一二。”
昨天夜里,千秋子看了不下百遍蕴空的信。
他知道永照公主做了什么,更知道对方的目的不仅是女塾,透过那份信,他仿佛看见了一个他曾经梦想的未来,可是——
千秋子面色有几分冷肃,直言道,“公主想做的事,不可能。”要将所有势力重新洗牌,根本不可能。
这样的话,不是第一次听见,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越浮玉笑了,“大申以前,所有人都以为世家是不可逾越的高山,无人能撼动。可如今不到百年,世家已经走向衰败。”
清晨的朝阳映在她眼底,眼中好似有万丈光芒,“先生,这世间没有一座山是无法撼动的。本宫有权,也有钱,当然要试试。”
她的语气平淡,甚至有几分懒散,仿佛说的不是打破几千年的规矩,让女人读书,而是简简单单开个私塾,千秋子被她平静的语气和完全不平静的内容感染,晃了下神。
他好像在永照公主身上看见过去的自己。
同样雄心满志、一往无前,而不同的是,永照公主自信的同时,还拥有接受一切的坦然。
尽人事、听天命,她期待着胜利,但也不惧失败。
好像没什么能让她停下脚步。
有那么一个瞬间,千秋子心中的火焰几乎被点燃,马上要答应她的请求。可他想起自己的规矩,还是抿着唇,冷淡开口,“老夫不会答应你的,公主回去吧。”
说完,便转身离去。
越浮玉没说什么,更没起身,只是在大门打开的一瞬,目光从千秋子略微颤抖的身影上移开,看向院子角落里的玄色身影,而后微微勾起唇。
——她猜对了。
千秋子从来没有放弃,他始终期盼着,总有一日,他能‘朝闻道’,纵然夕死。
*
千秋子走后不久,大门又被推开,昨日的小少年偷偷摸摸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碗清水,脸颊微红递到她面前,“公、公主,喝水。”
能看出来,他是背着千秋子做这件事的,脸上还有未褪去的慌张。然而,同在一个府邸,小少年做什么,肯定瞒不过师父。他能送水,大约也是千秋子默许的。
越浮玉想了想,认为这水可以喝,双手接过碗,笑容温和,“谢谢,你叫什么?”
小少年十二、三岁,和越辞楼一样年纪,但远不如越辞楼心黑,还是个害羞的小孩。他偷偷抬眼看向公主,又飞一般收回视线,“付长盈。”
越浮玉刚抿一口水,听见对方的话,没忍住笑了,“长盈,真是个好名字。”
只是,蕴空叫“空”,千秋子转身就收个弟子叫“盈”,是有多大怨气啊。
因为长久没进食没喝水,越浮玉的嗓音有些哑,带着她独特的懒散尾音,像撩人的钩子,小少年脸色更红了。
虽说年纪不大,但到底是千秋子的弟子,身上有种超脱的成熟稳重,脸上的热气退下后,付长盈蹲在公主面前,眼里是沉重的忧虑,“公主,您回去吧,师父不会答应您的。”
虽然刚见过一面,但他真的很喜欢蕴空师兄和公主,昨晚的时候,他话里话外询问师父的意思,而千秋子拿着师兄的信,眉头越皱越紧,始终没开口。
付长盈忧心忡忡猜测,师父可能真的不喜欢公主的提议,所以趁着师父不在,他想偷偷告诉公主,别等了。
“谢谢你告诉本宫这些,”越浮玉慢悠悠抿了半碗水,对着碗中的倒影,忽而笑了,“但是,千秋子会答应的。”
公主的表情太过笃定,就像早已预料到结果,付长盈不太懂,“公主怎么知道?”
越浮玉看向院子深处,眼神柔和下来,她开口,声音散在薄薄的晨曦中,带着一点莫名的温柔,“本宫就是知道。”
付长盈纠结地咬了咬唇,犹豫半天还是没开口。但之后每次送水,他都会劝越浮玉离开,一直到第四天夜里,他偷偷拿来两个馒头,看着永照公主的眼神,仿佛长辈看着自家不听话的小孩,表情语气都十分深沉愁苦,“公主,快吃吧。”
四天滴米未沾,即便每天有一碗水,越浮玉也到了摇摇欲坠的地步,她瘦了很多,脸颊发白,红唇失去血色,整个人像几近溃败的花朵,脊背虽然笔直,但能看出维持得很艰难。
她看着对方手里的馒头,慢慢摇头。
付长盈快哭了,圆眼睛湿漉漉的,“公主,何必呢。”
他是真心喜欢公主,这几年,他见过太多人有求于师父。那些人会带来很多贵重的礼物,可他们的眼底是算计、利益、讨好或者鄙薄,唯有永照公主不同,她看着他的时候,温和又安定,有点像……姐姐。
付长盈是孤儿,幼时被千秋子收养,虽然吃穿用度不缺,但千秋子这些年始终郁郁不得志,自己都照顾不好,更何况一个孩子。
付长盈曾以为人和人的关系,都像他和师父一样,亲近但不亲密,可他遇见公主和师兄,才短短几天,就在两人身上感到不一样的温情。
她还没说什么呢,对面的小少年就哭了,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像被小雨淋湿的鸟,越浮玉愣了一瞬,眉目间泛起轻盈的笑,“本宫有所求,当然要付出代价。”
对于千秋子的考验,越浮玉没有丝毫不满,恰恰相反,她十分理解。
她能看出千秋子的动摇,自然也能看出对方的犹豫。
十二年前,千秋子相信了申帝的话,结果所有踌躇满志化为泡影,被迫远走他乡,京城是他的故土,却数年不能回去。
而现在,她在邀请对方走一条更难的路,实际上,千秋子没有直接把她赶走,已经是最大的宽容。
付长盈也明白公主的意思,实际上,正因为过去种种,他才断定师父不会回京。
他抹了抹眼泪,收回馒头,叹气道,“公主,您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继续跪下去?您这么相信师父?”
小少年明明在问她,可越浮玉第一反应,是看向院子。
院子深处,不知何时,那道玄色身影离开了,取而代之的,他常坐的亭子边缘,系着一串风铃。恰好晚风吹过,响起清脆悠久的铃音,空荡又旷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