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晚八点，大型亲子节目《树与苗》，第一期播放。

节目一开场，几个小朋友手牵手面对镜头走来，其中一个穿着舞狮服，遮住了脸。

明云绯看了一眼自己房间里的小孩，她躺在床上翘脚丫，好似全不知情。

同一时间，电视上传来她的声音。

“大家伙，我叫云绯，这是我奶奶。”

明云绯又看她左手边的系统，它眨了眨眼，装睡。

电视里热热闹闹，酒店房间诡异的安静。

这个节目明云绯知道，做了两季都很火，她公司里一个艺人也去参加了，只是不知道自家的小朋友怎么会去。

亲子节目，她这个监护人却完全不知情。

她想起前些天，苏母带小孩去旅游，一走十几天，打电话时要不在民宿要不在酒店，原来是进组了。

“妈妈，你生气了嘛？”

明云绯看了一眼笑得灿烂的小孩，她把花环往来推了推，有恃无恐，才不怕她。

好，好得很，进组参加节目都不告诉她。

“没生气。”明云绯垂眼，“只是有点伤心。”

“伤心？”小云绯呆了一下，“为什么？”

“你想参加节目，为什么瞒着我，担心我不让你去吗？”明云绯声音轻轻的，带着惆怅，她叹一口气，“原来我在你心里是个坏妈妈啊。”

小云绯着急，她从床上翻下来扑到她怀里，“妈妈不哭，不是这样的。”

“那是为什么？”

“因为……因为……”

明云绯第一次推开她，“你在屋子里看电视吧，我出去吹吹风。”

山崖上夜景很美，近可听山间鸟鸣，远可见城市灯火。

【大小姐，她哭了。】系统声音带着哭腔。

“嗯。”

一阵风吹来，她裹紧身上衣，其实不用问她也知道为什么。

钱。

小云绯对于金钱的渴望让她始料未及，她开始以为小孩穷怕了，担心回到从前的生活，她就用心宠着，要什么都给，承诺、保证都说过不止一遍，没有丝毫改变。

其实爱钱没什么不好，世上谁不爱钱？

但她太过了，去年年尾她接了区域政府举办的舞台邀约，去舞狮子给大家看，她准备了好久，但因年纪小，道具太沉，导致手腕受伤。

大家都劝她别做了，她一声不吭，咬牙坚持了下来。

这次又不知用什么原因说服了苏母，去外地参加电视节目。

太辛苦，也太危险了。

这两年，不论是她自己，还是请的老师，都不遗余力地教她金钱观，依旧没用。

明云绯知道，她有个心结过不去，但究竟是什么？

猜不到。

【大小姐，要不你回来吧，我们下次再问。】

明云绯仰头望了望月，淡声道，“没有下次了，她年岁渐长，力所能及之事越来越多，若现在不问清楚，以后因钱遇到危险，我们护不住她。”

【可她还小呢呜呜。】

“养育一个孩子，要爱，也要教育，哪怕是在梦里……”

后半句轻轻的，被风刮散。

“妈妈。”

小云绯跑出来找她，还穿着浴衣。

月光中，一人低头，一人仰首，像是她们第一次见面。

“如果我攒不够钱，你会离开我的。”她用手擦眼泪，眉目倔强，“对不起。”

明云绯不言。

小云绯哭得止不住，风一吹就浑身发抖。

到底还是心软了，明云绯撑开大衣将她包进来。

“我不会离开你的，你可以相信我。”

“晚几年，好不好？”小孩趴在她的肩膀上。

“不好，你太让我担心了。”明云绯轻拍她的背，温和地说，“我保证，绝对不会离开你，说给我听吧，好吗？”

“真，真的吗？”她抽噎着亲她侧脸，“真的吗，仙子姐姐？”

一听她这个称呼，明云绯瞬间就明白了一切。

这几年，她爱她、保护她，想把她培养真正衬云绯二字的，自由、热烈的女子。

可她忘了，小孩来时衣衫褴褛，早就受过伤害。

再者说，她们本质相同，再不同的成长经历也不能改变这一点。她想撇清关系，可有些东西是生来注定的。

其实她先前不懂为什么系统局会把小孩送来给她抚养。

在这一刻，她也有些懂了。

小云绯害怕的，就是曾经伤害过她的；小云绯渴望的，就是她不可得的；小云绯拒绝的，也就是她想拒绝的。

她以为她在赐予一场美梦，其实最需要美梦的是她自己。

明云绯抱紧她，忍不住哽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小云绯准备钱，是为了还她们。

还明云绯这个母亲，还苏父苏母，还苏何宁……

她清楚地知道，她并非明云绯亲生，并非此位面中人，所以她得到的钱是要还的，爱也是。

拉远关系，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她尚且年幼懵懂，竟已学会。

明云绯痛哭一场，她抱住系统说对不起。

“呜呜妈妈别哭了，我都告诉你，我再也不瞒着你了。”小云绯把贴身放着的银行卡递给明云绯，“全给你，妈妈。”

明云绯轻轻推开，吻她额头，“我爱你。”

她对小云绯说，也对自己说。

“世上有很多人爱你，仅因为你是你，付出爱的人从未想过收回。”她掏出纸巾为小云绯拭泪，“我不怪你，接受爱也是一种能力，只是我们还没学会而已。”

小云绯似懂非懂，靠在她的脖颈处，“妈妈，我爱你。”

《树与苗》后几期的拍摄，明云绯亲自带着小云绯去了。

上周山顶一事，未在母女间留下任何间隙，反而更加关系紧密。

她们模样分明不同，可对着镜头笑时，全国观众都说她们像。

小云绯多才艺，活泼爱笑又懂事明理，从不吝啬表达爱与夸赞，节目播出后收到大家的一致好评，一跃成为国民女儿。

回去后，明云绯收到不少剧组递来的邀约，邀请小云绯参演。

“你想去吗？”她把几个剧本摊开放在桌上，“一个是女主小时候，一个是男主妹妹，一个是小公主。”

“妈妈不反对我去？”

“如果为了赚钱，我反对。如果你想去，我赞成。”

小云绯笑出声，扑上来抱她，“妈妈，爱是什么？”

“天天把爱挂在嘴边，不知道爱是什么？”明云绯挑眉。

“我当然知道，考考你。”

“我不知道，你说。”

“爱就是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

童言稚拙，却叫人心颤。

“我讨厌演戏。”小云绯说，“所以我不去。”

“好。”明云绯温柔应她，“有我在你身后，只做你喜欢的事就可以了。”

年尾，小云绯把她的所有钱都拿出来买礼物。

她送苏母画材，送苏父西装，送苏何宁新电脑，送舞狮子师父茶叶，送系统玩具……

她一件一件用心挑礼物，给《树与苗》节目组认识的长辈、朋友都寄了一遍。

她握着笔，在贺卡上一笔一画写下新年快乐。

最后，她把剩下的钱拿出来给明云绯，“妈妈，带我去看雪好不好？”

东北的雪高到可以盖住人。

小云绯松开明云绯的手，扑通一下跳进雪堆里。

明云绯吓了一跳，从口袋里掏出手把她提出来。

小孩睫毛上都沾着雪，一笑露出两排牙齿，浑身亮晶晶，“妈妈，我没给你准备礼物，你会不会伤心？”

“不会。”明云绯给她拍雪，无奈地说，“你开心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她笑得像只精灵，突然握住明云绯的手，抬眼看她，“妈妈，你不怕冷了。”

冰凉的雪在她掌心很快化掉，明云绯手动了动。

是啊，往常她冷水都不肯沾，更别说是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