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111)

作者:南通欢 阅读记录

如此困窘,如此失势,如此无可转圜,却因了云国太子踩在他脸上欣然而念的这一封书信而心石落地,寻到了转机与唯一的疏漏。

权分六部,独听于东宫,翻脸不认人的苏钟离,就是这一仗最后的变量。

行至此刻,父皇必然已然摸清了来龙去脉,而苦于被禁足看守,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而苏钟离一反常态,上交兵权,以退为进,麻痹张乔延,所为必定是与父皇勾连的契机。

虽然这疏漏穿插之处他无从得知,可以坚信的是,只要他张怀民活着回到京城,不轻举妄动,不心灰意冷,那么苏钟离她,一定安排好了后路,哪怕是常人以为屈辱到宁死不从的,哪怕是背负空前压力的,哪怕是不为人所容的姿态。可是,她是苏钟离啊,可以为了心中沟壑而抛却世俗条条框框的苏武侯,是父皇钦点的辅政之臣。

于是,张怀民提线木偶般苟活于世,不再反抗,直到进了京城,他殊死抵抗,率领残兵败将闯入宫殿,见到了日思夜想,赌下血本的苏钟离,赌上全部身家性命的唯一选择,并未言语。

然后,他没有失望,然后她对他笑了,然后水落石出。

仅凭那一支不起眼的簪子,寄托了父皇与苏钟离所有的缄口不言,以及他的信念,然后,双相奔赴。张乔延惨死殿前,苏钟离复拾意气,父皇毒性未深,皆大欢喜。

她说,要扳倒苏家,张乔延必须死。要张怀民无后顾之忧,苏家必须死。

这下真相大白于世间,为何张怀民他畅行无阻赶到了雁行山与我汇合,是因为此去雁行边关涉及对外关系,与云国接壤,诸多事宜需要云国过目,以防侵犯云国利益。云国底细乘职务之便浑水摸鱼,仓促放行,所为便是张怀民与我被抓个正着。

如果我们先后造访,张怀民手持官府遵循礼法,我则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出,认定贺县的资金膨胀不是账册手脚的所致,便是无可指摘。偏偏名正言顺的张怀民对上无名摸入的我,这下真是百口莫辩。

在瑾国皇帝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太子通敌,荒谬至极,可是如果有私自擅闯国家机密重地的前科呢?

人心就是这样,当你怀疑的时候,罪名已经宣判了刑期。而为何贺县账册无差错,张乔延资金流转却如鱼得水,养兵甚众,收揽了方圆祀州以及朝堂上下官员无数呢?

他许诺上位后的国土割让,就是最好的画押取支,没有什么,比这更让国土狭小的云国更为垂涎的了。

还好,张乔延死了,我身穿羽衣长立于殿上,宠辱无惊,只道是平常。

“见风使舵是吗?谁不会呢。”

圣上被李公公搀扶回了华章殿歇息,眼下是时候了,来人报。

“苏将军听令,殿下听令,圣上有旨,前往华章殿领命,十万火急,望勿延误。”

我与张怀民笑若风吟,携手并进,换了着装,却在离去前最后回眸望了那羽毛轻软,细腻漏刻,色泽鲜亮的衣裙扬起了嘴角,我说。

\"我从未觉得舞上一曲是侮辱,我要晏云等人,有朝一日,不必瑟缩,受人尊重地站在大殿之上。历史上描述的我的献身,不是以污名的笔触,亦不是乱离人,不及太平犬,而是武者气魄,能曲能申。晏云,我从不后悔认识你想你讨教。”

第九十五章 两情相悦

尚是白日, 虫鸣四起,习习微风拂面,我蓦地打了个激灵, 这才有活过来的感觉。鱼嘴铜炉里升腾出些微的香味,海市蜃楼般烟笼桌案, 天子危坐, 仿佛惊险宫变从未发生。我率先跪拜, 眼底千百情绪落花似的纷乱如雨。

“臣苏钟离, 拜见陛下。”

一旁张怀民也不停顿, 紧追其后,声线平展。

“儿臣张怀民, 拜见父皇。救驾来迟, 还请父皇责罚。”

圣上微微寂寥,衔尾是不咸不淡的一句。

“回来就好。”

他稍稍凝眉, 似乎意欲说上什么,却难以遏制地喷出一口鲜血,其状脱力, 非同小可。我与张怀民久经摔打,一见便知,这是伤及了肺腑。

只是,动武所致的内伤折的是其人的气息与造诣,可圣上养尊处优, 怎会无故吐血呢?

一念闪现,我骇然瞪大了眼睛, 情急之下, 毫不顾忌地望向圣上,自知失礼, 又慌忙跪下谢罪。

却不料,圣上含着满嘴鲜血,只是云淡风轻地笑着道。

“无妨。想来我命不久矣,所以攻打云国之事,钟离,拜托你了。”

他习以为常的语气显然也使张怀民怔住,但见张怀民面色沉凝,在听见命不久矣几个字后,不甘地双膝落地,碎发清冷地擦过眉骨,飘过眼眸,决然而倔强。

“我泱泱瑾国,何愁无华佗济世?父皇不必灰心,儿臣就是将瑾国倒过来,也会寻到救治父皇的药剂!”

圣上却只是接过李公公颤抖着递上的帕子,缓缓擦干血迹,失笑道。

“朕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不必多语了,此下苦恼折磨朕,唯一无法闭眼的遗憾便是云国逍遥在外,害我瑾国腐朽中空,损兵折将,这口气,不出,我难心安。”

张怀民仍然不死心,还欲争辩,我却抬袖摁住了他,向他投去一个不置可否的眼色,然后垂首作揖,字句恳切。

“臣领旨。”

张怀民悲愤交加,难以理解地盯住我平淡处之的侧颜,我却不予理会,自顾自道。

“云国不灭,瑾国难安。此战不可不打,臣苏钟离亦北裹挟,为人构陷。于公于私,臣皆义不容辞。”

我敛眸笑叹,不卑不亢。

“只是身体,圣上不可不珍重,臣识得一位民间的老医者,已许久不曾出山。臣猜想陛下所中乃是慢性毒素,张乔延用心狠毒,生怕阴谋败露,于是徐徐图之。臣私以为,无论什么毒药,都是在量,而不在毒性。陛下自我被撤职以来,不过饮食十日。不过十日,何以积聚?所以,还望陛下保重龙体,等臣的捷报。陛下且安心调养,臣所愿,不过雄姿英发的陛下为臣接风洗尘。”

此番结语,能感受到右侧的视线温度飙升,简直要灼伤我的半张脸,我终于慢慢抬头与圣上目光接轨,翛然展颜。

圣上晦暗的眸色死灰复燃般迸发出耀目的火花,灰暗的面庞生动起来,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超拔上不止几分,兴致盎然道。

“好,好啊。善,善哉……”

余韵悠长,一唱三叹,而我自始至终不矜不伐,不骄不躁,平和而能量饱满。

方才不苟言笑的张怀民脸色和缓上不少,见我化解僵局,这才露出欣然的笑来,叹服道。

“卿不仅武就,还文成,我实在敬佩。”

我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轻启朱唇,不以为意道。

“殿下,身处其中,会好好说话还是次要的,到时触及多方利益牵制,你才会明白,什么叫做语言的艺术。”

心情好转的圣上清了清嗓子,徐徐笑道。

“爱卿……”

适才还与张怀民眉来眼去的我俄顷正色,朗声回应。

“臣在。”

圣上轻转手中茶杯,风云浅淡道。

“既然爱卿雄才大略,年少有为,不畏艰险,那么朕便赐你一支精兵,有备无患。”

我闻言心里没来由地一晃荡,直觉这东西,奇妙极了。虽预感已然通遍周身,我却维系着面上的不知情,极具分寸道。

“臣感恩陛下倾力。”

圣上却绕开我的官话,直击要害道。

“完耶七卫,是否驾驭得了?”

虽隐隐约约已然猜到,我却还是惊得不行,惶然与受宠若惊交织,快意传导周身。

圣上目不转睛地观察着我的情绪变换,然后含笑沉声。

“朕还记得,爱卿多年前曾经放话,完耶七卫乃是西戎一脉相承,自然是西戎人统帅方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最大限度地发挥虎狼之师的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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