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148)

作者:南通欢 阅读记录

“只是觉得方才惊心动魄,现在又如此的慢条斯理,落差太大,一时心悸罢了。”

洛桑眉眼一挑,忍俊不禁地弯了弯嘴角,心情颇好。

“苏将军,其实,你笑起来的样子,很灿烂。灾祸过去了,不必自扰,愉悦些,别板着脸啦。”

我狠狠愣住,斥责一般威严的目光扫过了洛桑一闪一闪的眼眸,不爽道。

“我不像你,威信立在族中已是定数,我一旦松懈,一旦露出软弱,可能军心就会不稳,部下对我的信赖就会少上三分。所以,我习惯了绷住面色,拒人于三千里外。”

洛桑却不以为然,叼起一根狗尾巴草咧嘴道。

“不是这样的。苏将军有没有想过,其实你的威信不在于身份,而在人心了呢。”

我心中一骇,却沉面反驳。

“不,我虽尊为护国大将军,却依托陛下信赖,哪怕我退位,后继者犹如过江之鲫。所以,端正自己的身份,为陛下分忧,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才是正途。”

洛桑听着听着,无声笑开,我不满地用眼光扫去,愠怒上三分。

“怎么?洛桑笑什么?”

洛桑揶揄地打量着手中的玉佩,在月光下澄澈而温润,一瞧便知质地极好,是不可多得的品类。

“我笑苏将军自欺欺人,还不肯对洛桑坦诚相待。”

我眉毛陡然竖起,凶狠地磨着后槽牙气急道。

“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你已经管了你不该管的,你不要一错再错,把自己赔了进去!”

洛桑却不以为意地将玉佩对准月亮,细细端详。

我这才发现他手中玉佩眼熟,愣了愣,我摸向腰间,清脆的响声回荡在空旷的原野。

洛桑无言地望着我掌心几乎是一模一样花纹雕刻的玉佩,眼中眸光大盛。

“你……也有这玉佩吗……”

声线难掩激动,他焦急地望进我沉沉的眼眸,却只是渴盼认同的模样。

我沉吟良久,只是一笑。

“确实相像,或许,这就是西戎我族的传统吧。所爱之人对玉相配,寓意美好圆满,或是花好月圆。”

洛桑却凑近,目不转睛地端详上半晌,然后笃定地转向面色不改的我,眼角染上浓厚的笑意。

“苏将军,一般无二阿。难不成,我们的玉佩是一对不成?”

我却冷眸断然,有些不耐。

“绝无这种可能,此双鱼玉佩乃是我自幼佩戴的一半,后来先帝把我母亲遗留下的另外半块归还我。”

我眸光一闪,发觉了其中端倪,却只是泯然笑了。

“先帝怕我回西戎,撒了谎,却是善意的,无妨。”

洛桑却似乎并不会意,只是执着地凝视着我,疑窦升起。

“不,西戎素来无造三块玉的习俗,堆玉成双,这是约定俗成的。会不会,你那块玉,是假的?”

我凌厉的眼色打在洛桑脸上,没了好脾气。

“假的?那你倒是告诉我,如果先帝扶植我就没安好心,那为什么还要将我培养成大权独揽的那一个?他只需要将我直接杀了,何须如此大费周章?我母亲的献身或许是大义使然,不是什么阴谋诡计,但是,她的死是无可否认的。她平了两国战事,这就是历史,这就是那场仗,那就是苏长青他起家的地方!”

我越说越激动,简直心跳声盖过了周身的虫鸣,让我天灵盖都在发冷。

洛桑静静听我倾诉完,将手掌摊开,我犹豫一下,还是将玉佩递了出去,只是目光死死盯住洛桑的动作。

洛桑却不在意地微微笑着接过,轻柔地摸了摸,然后举起,对着月光徐徐看去,眉宇拧起。

“借月观玉,是西戎和中原都极为喜爱的雅事。在月圆之日,会摆十里长摊,售卖各色玉石。”

我凝神听着,不觉点头。半晌,洛桑收手,眉宇间是说不出的失落。

“欸,真是奇怪阿。确实无恙,千真万确,可是,怎么会……”

我一把夺回我的双鱼玉佩,小心收好后瞪了他一眼。

“兴许是你家里人看见了我母亲所刻之玉精良,仿去了呢!”

洛桑眉毛一跳,嘴角抽搐,没好气道。

“苏将军,西戎人喜欢独一无二的对玉,这是西戎和中原最大的不同。所以,这应该不可能。”

我却不以为意地拍了拍腰间玉佩,叮铃作响,完满地笑了笑,嗤之以鼻。

“说不定是中原的文化影响了西戎。”

洛桑脸黑了不少,翻了翻白眼。

“苏将军,您又来了。那我还说西戎影响了中原呢!”

我环抱双臂,一本正经道。

“我才不是有失偏颇之人,只是我耳濡目染,浸润在中原文化长大,自然是受中原习气多些。不过,西戎文化,确实对我有一种天生的吸引力,亲切极了。”

洛桑脸色这才好转,悻悻道。

“还以为……你母亲答应了呢……”

我余光一动,望他间,眼波流转。

“答应什么?”

他却只是虚笑一下,落寞地坐正了身子,晃着腿轻快道。

“是我多想了。”

灰茫茫的天际线还是那么的凄冷,只有微微的光在交界处闪烁着微弱的色,幽暗而诡秘。

我于是展颜,拍了拍他突然佝偻起来的脊背道。

“怎么忽然这么失落,打起精神来,你不是说要告诉我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吗?”

我不着痕迹地身体前倾,然后眨了眨眼。

“还有,如实交代,到底救援瑾国打得是什么主意。”

洛桑咽了口唾沫,撇开了视线,不自然地望向清冷的戈壁,细沙流动,在月光下缓缓行走。

“苏将军,你的母亲和我的母亲是世交。”

我微微愣住,然后危险地眯眼,嘴角的冷意蔓延直到眼角,勾勒出不善的情绪。

“洛桑,说话是要付代价的。”

洛桑却并不闪躲,直直接下我眼底的锋利,然后轻轻绽放笑颜,一如朝阳。

“苏将军,我洛桑,从不打妄语。因为母亲说过,我部中人,不可不真,不诚,不信。”

对峙之下,倒是我先退去锋芒,稍稍落败,颓然道。

“如果是这样,那你告诉我,我母亲会为我现在的成就而高兴么?”

洛桑眼里极快地闪过一丝心疼,然后眼眸蕴了温情脉脉,轻声道。

“苏将军,你记住,令慈不是因为你多么出众而爱你的,只是因为你快乐。”

我嘴巴微微张开,好似一朵即将枯萎却得甘露的花朵,眼中干涸的希望再次湿润。

“是这样吗,我没有给母亲丢人对吗,母亲是……很爱很爱我的对吗……”

我近乎哽咽,酸涩地落下泪来。洛桑似乎意欲帮我抹去,我们却并未亲昵到那般,于是只是轻轻揉了揉我的肩头,安慰许久。

“是这样的,苏将军千万不要给自己负担了。我母亲说过,当时怀你的时候,玛吉德阿娘欣喜非常。处处都是小心翼翼,对你呵护得不行。始终渴盼你的出生。”

闻言,我再也无法抑制,呜咽着隐忍着的,都滂沱而出。

洛桑却只是垂下眸子,权当不见。

我被折磨太久,曾以为母亲是被西戎所害,对西戎的恨意深入骨髓。却又为母亲盲目爱上那个男人而难过与痛苦,辗转反侧间,每每不得解脱,都只觉肝胆俱是酸涩;后来洛桑告诉我我的母亲才不是因为儿女私情而死,只是因为战事的焦土化,西戎有败落的迹象,然两边都不好受,和解之意不谋而合。父亲又对我的母亲一见钟情,我母亲愿意尝试接受他的爱意,于是我母亲甘愿只身赴瑾国换取休战一纸,谋求转圜,这才生下了我,可是若是如此,那我便是母亲后来苦痛的源头,那我恨的,不过是自己的存在。

要么是西戎肮脏母亲洁白,要么是西戎洁白我却肮脏,看似难两全的命题,顷刻间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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