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150)

作者:南通欢 阅读记录

在目色震惊的洛桑注视下,我熟视无睹,呐喊出声。

“是偏见,是他们的虚伪,是他们企图将我深藏!我可以是怀民的妻,可以封妃,成后,可以母仪天下,却惟独不能,在此战中,拥有自己的性命,在皇权交接的功臣簿上,拥有专属于我苏钟离的一页。”

洛桑倒退几步,手指深深攥进拳头,眼底的凛然呼之欲出,化为震颤,撼动大地,绵延千里,直抵京城,却无人听闻。

我近乎是悲戚地徐徐吐字,一头乱发丝丝屡屡地随着风声轻扬,却无暇顾及。

“对不起,以这样的面目示你。”

洛桑却宽和地笑了,喉结滚动,目光深沉而厚重,将我温柔地扶住。

“苏将军,你要明白,你是护住了国家的将军。一战灭阿颜氏,这是何等的功绩!如此险象环生又艰苦的环境,你能活着,就是对我最大的尊重。”

他笑了一笑,海纳百川般的温润与柔软。

“苏将军,你不必整洁,不必风度翩翩,不必举重若轻,不必万事周全,尤其不必漂亮。”

我闻言,愕然抬眸,深深接下了洛桑看似没头没尾的一句,却心底泛起酸涩。

“是了,这就是我想一吐为快的,那朝堂满员衣冠齐整,却丑恶的嘴脸。我苏钟离,可以向时局低头,可以向苦难垂眸,却永不俯首给这样的伪君子!空有衣冠,实无骨骼。”

我微微一笑,心底的空洞放大,眼底却在洛桑的温暖包容下一点一点,满了起来。

“所以,我早就明白,只是不愿屈服,我若是远去了,他们就得逞了,而我偏不。”

洛桑瞳孔摇晃,轻握住的玉佩都沁润了汗水,而我掌心的血流尽,终于结痂。

我轻佻却坚忍地展颜,向洛桑一作揖,意气弥生。

“洛桑,我不知道你我的母辈有什么深厚的情谊,我也不明了究竟那桩悬案背后瑾国和西戎的纠葛。但是,我愿意相信你本身,不为外物。你将才很多语句在我朝人看来一定是挑拨离间,企图将我拉向西戎阵营的,由此溯极推演,你的见义勇为是出于不纯的目的,分化我对瑾国的忠心。”

我笑若风穿田野,轻快而恣肆。

“但是,我信你。天亮了,我该去整军了,再修整几日,我们也许就要回京了。洛桑,我很希望,那日你能来送送我。”

洛桑心被重重的撞了一下,然后恍然望我,心却陡然潮湿。

初生之日火红,金色的光线绽放开来,将天地映出亮津津的色泽,壮辽而阔丽,渲染出恢弘的画卷气。

我转身欲走,却被洛桑急急叫住,眉眼含情,桃花一般的柔和。

“一言为定!钟离,啊不,苏将军,我部上一任首领,可就是你的母亲!”

我目色俱震,已然猜中下一句的急切。

“我知道,小小部落首领比不上中原将军,尤其是护国将军之权重与优越。”

他一顿,然后笑得欢悦和真诚。

“可是我西戎,从不心存偏见。我知道,我这样说,很冒犯。或者说是大逆不道。可是,我不说,也许我会遗憾终身。命运轨迹交重,我感激上苍的顾怜。所以,你愿不愿意跟我走?你愿不愿意回去,从我手里拿回你母亲的位子?”

我静默一瞬,忽然笑了,是全然的,喜极而泣的。

“洛桑,以后就唤我钟离吧,但我还会是苏将军,原因,方才我已经全盘相告了。”

洛桑愣住,然后并不难过,只是欢喜地点了点头,高声应答。

“好,钟离,那你要保重啊!”

我笑着摆手,慢慢走远,天光大亮,日头升得很高,离我立的山头很近,一时间红光迷眼。

却在这时,身后又传来洛桑遥遥的呼喊,转身便见他手在嘴边圈起,试图让声音放到最大,然后竭力道。

“对不起,钟离!我方才想起,我昨日弄坏了你的刀。听说,那把刀的主人,对你很重要!非常对不起!”

我却发笑了,笑得腮帮子都发酸,很久没有的舒朗。

“不用抱歉,拨云,本就是那刀的使命。感谢你,为它画上了最圆满的句号!谢谢你,洛桑!”

我以同样动作回应他,手摆在嘴边,果真传出好远,风吹芦苇,摇摇摆摆,声音也是摇摇晃晃,却抵达他的身边。

见我走远,洛桑高高勾起的唇角一落千丈,眉宇微微拧起,目色是隐隐晦暗,心忧浮面。

“可是,我未曾告诉你的是,无论西域还是中原,亲近之人,对玉仿刻,都是极大的忌讳。”

第一百二十六章 默不成悲

天高气爽, 秋风里卷起干净清甜的金波,北雁南归,云压得极其低, 我折取一支狗尾巴草含在口中,微微皱眉。

我回身望了望锅炉烧的正旺, 热火朝天的士兵们, 笑上一笑, 含糊不清地喊道。

“将士们, 吃饱一些, 回京路上可就没这么好的招待。另外,让军中的所有将军皆与我一同前去登门感谢乡亲们厚爱, 在这样食物匮乏的地界, 拿出这样的手笔,实在是花了心思, 不能让他们心意落了空。”

一旁的蓝世砚微微挑眉,眼底的佩意深了深,然后显出无限开怀之色, 酒窝深陷。

“钟离确实有在好好收揽人心。”

我嗔怪地扫了一眼他颇有些微妙和调侃的面容,微微不愉。

“泽云,别听他胡诌,赶又赶不跑,一天天就只会带坏小孩子。”

虽然放的都是些狠话, 我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笑意,目光放远, 绵延到河对岸的牛羊群上, 叹了一气。

蓝世砚有些暴躁,气呼呼地鼓起嘴巴。

“你和洛桑都把我当作小孩子!明明我就比你们小了两岁!”

我安抚似的揉了揉蓝世砚柔软的头发, 慈爱的语气让他一阵吐血的冲动,疾速闪开大喊大叫。

“阿,钟离你别这样,真的很像在哄小孩子啊喂!”

我失笑,却在念及他刚才暗藏玄机的话时假意懵懂。蓝世砚见我佯装,打趣的兴趣愈发浓厚,不顾我刻意调转身子背对他去,恬不知耻地追过来撑着下巴瞧我瞬息万变的眼色。

“钟离,你其实没那么讨厌他,不是吗?干嘛老是一副对他敬而远之的模样,洛桑他总是可怜巴巴地跑来和我诉苦,我听着都觉得他可怜呢。”

我无语凝噎,咽了一口唾沫,好气又好笑地放下手中正在擦拭的刀,堪堪发问。

“泽云,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蓝世砚忽闪忽闪的眼睛却只是认真地停留在我稍稍苦涩的面上,然后缓缓微笑。

“钟离是说,你们所隔乃是家国,不便深交?惧怕流言蜚语,与莫须有的罪名?”

我见他通透,无需点拨,欣慰至极,却眉间一顿,深深道。

“看来你并非不知,那你还来给我添堵。”

蓝世砚却嬉皮笑脸地避开我声势浩大的刀柄一敲,习以为常到面色不改,继续试探。

“我只是好奇,如果你们并不是这样的立场,有没有可能,会成为无话不谈的关系?”

我扶刀的手微微一顿,然后噙着不淡的笑意悠悠道。

“嗯?什么意思,如果他愿意带着西戎全部归降瑾国,那我当然是以礼相待,绝无半分嫌隙。”

蓝世砚却眼中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挺身而出的壮烈,生生避开我的刻意糊弄,然后语意亮闪闪地更进一步。

“不,钟离,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我指尖微寒,心底也是一凛,眉目顷刻换上疏离的气质,笑意尽失。

蓝世砚已然对我熟悉得不行,又是个灵敏的孩子,对我的一颦一笑都了如指掌,我情绪的变换自然也是逃不过他的琢磨,但是虽然知道我避而不谈,却还是铤而走险,豁出去一般闭了闭眼,横着脖子道。

“钟离,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是西戎土生土长的那一个,你会不会,和洛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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