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153)

作者:南通欢 阅读记录

我眯了眯眼,不爽地瞥了一眼淡然挑眉的洛桑,笑得很洒脱。

“且不说,我永远不会逾越半步。”

我嘴角弯起,眨了眨眼,俏皮道。

“只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可是,危墙为什么要存在?”

洛桑眼底的浓重翻江倒海起来,剧烈震动之后,他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罢了,我想,也许当一件事可能发生,那它,一定会发生。”

我不屑地扫了无端伤春悲秋的他,好笑地抱臂颔首。

“嗯哼?洛桑,我真是看不懂你,大多数时候都开朗到忘机一般,可是又时不时地黯然神伤。”

我忽然凑近他,以一种近乎是上位者的姿态审视他,危险地低语道。

“你究竟藏了什么秘密?你,是不是……想要,提醒我什么?”

他却淡定依旧,只是捏了捏眉心,然后神采奕奕,讳莫如深。

“我从来没有秘密,尤其是对你。只是,我宁愿你永远看不懂我。”

我撇了撇嘴角,笑嘻嘻地撤走半步,然后道。

“我不论究竟是家国层面的纠葛,还是个人情感的纠缠,我们都可以无话不谈。”

我指了指虚空,大咧咧地闭上眼去拥抱风,放松下来。

“只是有一点,你记住了。我从不数典忘祖,也不是乐不思蜀。你以为我流连忘返,其实是我彻底成了与瑾国皇权血脉相连的产物,我做不到背弃我血脉的根,却也做不到切断我在瑾国的干系。”

我笑得有些失神,继而惨然细声,宛若荒古中的呜咽,不知传到多远开去。

“我必须对我生存的土壤,完全认同,哪怕痛苦于其中弊端,其中血腥,其中残忍,我也必须走下去。因为,我在某种意义上,也是那血腥的其中一部分。”

洛桑心神俱震,他忽然明白,面前之人似乎是对的,如果不曾亲历,一切假设都不成立,更何况,他不是当事之人。

洛桑笑了,这一次,他决定放手。

“无论如何,西戎欢迎您,苏将军。”

烈日当空,万里无云,当白日融化经年积雪,一切的掩藏,都将贯日而出。

第一百二十八章 嶊嶉而成观

浩浩荡荡的军马行进宫宇楼阁, 宫禁门人纷纷垂目避道,高级官员迎驾,得了眼色的奴才急慌慌去禀报。

森森宫门一扇一扇敞开, 敞亮而洞然,无需我抬手或是抬眸。

我唇畔翘起一丝若有若无的骄恣, 手握缰绳, 眉目严肃, 微一扫目, 便使或躬或跪的人们微微的发颤, 甚至望见那豆大的汗珠落在地上,啪嗒一声, 清晰可闻。

这就是了, 包容我,囚禁我, 让我爱恨交缠的,京城。我稍稍挑起眼尾,无心回身望了眼天色, 明明是连成一片的天,却觉得,缓缓合上的宫门外的天,不似那么灰暗呢。

早发边地,千里漫途一日还。恍惚发觉, 竟已然是下钥的时辰了,隐隐一声, 我又莫名地想起了整军返京那个朝霞晕开天地的清晨, 那个临行前满目焦灼寻找的少年,眼底所敛收, 尽是万丈霞光。

心底失落有吗?或许有吧,但是更多是落荒而逃的庆幸与松快,这样一个知我底细软肋却又拿捏不住的人于我而言,消耗了我的意气,而我不喜欢被别别人牵着情绪走。野马只会自己识途,家驴才会被牵着鼻子。

于是我就那样不解意地笑了,舔着牙悠哉游哉地朝他比了个挑衅的手势,然后掉转马头,全无牵挂地走马而去。

洛桑却自始至终淡淡的,脸上的无澜终究在我快马离去后,化作一支深潭,以及泉水渗入地表的幽深叹息。

琉璃瓦折射出的光彩恰巧映在了我的眼底,不偏不倚。

刹那间,望见我的官员们面色更是僵硬,沉痛之色堪堪吞回。我却忽然了悟了这平白无故加深的如临大敌,本就不是纯黑的眼瞳,琥珀色的瞳仁此刻渲染出无边的西戎特色。

深恶痛绝外族血脉入侵中原官场的迂腐文臣们狭隘至此,可笑至此,但是有张怀民。

我这才面色转好,无所顾忌地掀起眼皮,以一种餍足而疲倦的松弛姿态,虽挺身马上,却格外的舒展和纨绔。

战甲还未褪去,金色的芒泽毫不收敛地绽放闪耀着余晖的娇艳,衣摆沉沉,随着我略有颠簸的律动而浮动着空气中的微尘,浮动不休。

色彩极尽奢华的我的瞳色似乎更显异域风情,身处在这对西戎无比敏感的京城,西戎血脉压制本家,自立门户的我,就这样目中无人地马蹄踏过青砖,骑马入京,淡定从容,一路撞见者依官阶下跪磕头或是弯腰作礼,多么的,有意思阿!

我携着开颜,慢步走过长长的中轴线,然后含笑目对上对面坐着龙辇不紧不慢投来目光,明明热切却强行遏制的张怀民。

马停住,我顿住,随行之人哗啦啦跪倒一片,我方欲下马行大礼,却不料,张怀民抖了抖眉,笑意加深,却语气严正悠长。

“苏爱卿莫要下马。”

我脚下的动作一顿,然后不明所以地凝眸看向张怀民,微微坐正。

张怀民笑叹着被人扶着下了辇,描金祥龙,似乎托举他脚步轻盈,他谪仙人似的轻飘飘举步向我而来,然后发话。

“苏爱卿,朕来扶你。”

我面色一滞,呼吸加速,眼底的寒芒一息而出,剜了笑得开怀且狡猾的张怀民一眼,我余光撇了下四周。可惜周围人虽是震惊却不敢抬头,只有我望得见他威严皮下狡黠的真身,真是百爪挠心,有苦说不出!

我咬住牙贴向张怀民面不改色的侧颜,正要耳语怒骂,小声提醒。心下暗道是这个今日怕是出门脑袋被门挤了,昏君你这样大手笔出牌不是在挑战文官的底线么?这样众目睽睽之下搞特殊待遇,怕是唾沫星子就能淹死我,这下我可真是被钉在了耻辱柱上了!

却未等我含笑九泉的眼刀落在他面上,他已然侧目不视我,朗朗爽脆落话,这下,谅是最为稳重守秩的文官也不由得身形一抖,差点摔在地上。

“朕迎朕的皇后回来,众爱卿,就打算这么漠视不理吗?”

我惊愕地半张着嘴盯住笑得止不住的张怀民,那倜傥之色流淌无半点滞涩,而我却头脑还是一片空白。安静,死水一般的安静,最后在几乎是静止的画面里,黄叶打着转落了地。

还是老熟人率先打破了沉寂,吴词安处变不惊,只是敛眸微抬前半身,然后重重且稳稳地伏在地上,心悦臣服。

“陛下巧思,臣以为,天时地利不如人和。约期已至,可以履行。”

身披霞披的夕阳兴致昂扬地急匆匆赶着车辇去迎娶云彩,云彩含羞与他接吻,一时间,浓重的色彩泼墨般铺天盖地,使人望着只觉得头重脚轻。

张怀民未应答,又陆续有大臣恭维话起,一时间,局势一边倒去,不言自明。

“陛下,苏将军不辱使命,甚至是天助之成,她便是陛下命定之人阿!得此风女,这是瑾国的福泽阿!”

“陛下,无须思量,数年前便已是天降祥瑞。我昨夜观天象,五星连珠,自边地向着京城一路绵延,巍巍壮观!臣以为,此象乃是托苏将军鸿福之命,明示天意,乃是与陛下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堪当此任呵!”

张怀民却摆了摆手,叽叽喳喳声一下静悄。

在萧瑟的风里,我却并不觉得料峭,满目所余只是他深深望我的眉目如画。那有力且骨节宽大的手温温柔柔地扶起我的掌心,虔诚而笑吟吟地问道。

“你看,只差你的回答了,钟离。”

我呼吸凝脂,瞳孔摇晃,琥珀色深处是他黝黑的,似乎黑曜石般的邀请,而他的幽深里,是我清澈的棕色源泉。

我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继而深呼吸一下,然后止住了鼻梁处翻涌起来,直到汹涌的酸涩深达眼底,成了点点泪花。

“怀民,你知道的,我愿意,我一直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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