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169)

作者:南通欢 阅读记录

张怀民倒吸一口冷气,随即眼中的怒意喷薄而出,气的浑身发抖,狼狈地笑道。

“李辞章,你还有何话讲!”

李辞章贼心不亡,见罗子诚并不是好拿捏的软柿子,含糊不清道。

“陛下为何轻信罗子诚一人之言!”

张怀民冷笑如寒冰浮沉,倾吐字句,使众人彻底失了魂魄。

“罗子诚,是朕的眼线。这下,你服了吗?”

李辞章脸上的血色退的干干净净,恍然跌倒在地,旋即不死心地供出了旁人。

“臣不是故意的啊,陛下,臣受人逼迫不得已而为之啊陛下,是礼部尚书指使臣作此违背良心的腌臜事情!陛下,臣冤枉,冤枉啊!”

好一出狗咬狗!张怀民眼底的凉薄终于结冰他,他望着眼前荒唐的光景,终于疲惫挥手。

“以命偿命,天经地义。此下民心所向,真相大白,拖下去吧,处以极刑后悬尸城墙,杀一儆百。”

他一顿,悲凉出语,一字一句道。

“朕早就预感你们这帮贼子会陷害钟离,只是未想心狠至此,连子诚都未能阻拦。将你们碎尸万段,也难解朕心头之恨。”

被拖下去的以李辞章为首,都面色苍白,呆滞而癫狂。

李辞章手还在汩汩冒血,在光亮的砖面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侥幸生还的文官瑟瑟发抖着,不敢再轻语什么,听着外边惨绝人寰的喊叫,只是默默垂下了头。

张怀民回身,衣袖翻起,似笑非笑。

“朕知道,活下来的你们,手上也不算干净。这朝野之上,从无清白之人。只是你们的恶或许间接,或许默认,或许屈于权威和众意。朕只能断定,此行武将之中,全是恶人。你们之中,我却不确定了。倘若钟离在天有灵,也不会愿意见到我大开杀戒,滥杀无辜的罪过一桩。所以不论你们是不是该活下来的那一个,都给我以后夹着尾巴做人,若让我抓到了错处,只当是这次的清算延期,永久生效。”

众人缄默点头,宛如提线木偶,惊弓之鸟般的,鸵鸟般的,将头埋在了身下,大气都不敢出了。

张怀民忽而叹笑,解嘲地摆了摆手,面庞的愠怒消去后,肉眼可见的暗淡失色。

众人如临大敌,那句甩给李辞章的话语犹响耳畔。

“朕从来不缺武将,文官,也一样。”

第一百四十章 除却巫山不是云

迷迷糊糊醒来时, 我只觉得头痛欲裂,口中甜腥翻涌,散架一般酸痛的四肢勉强支撑我最后的神志。

天旋地转的是不时飞鸟疾行的灰白色天幕, 身上黏腻而冰冷贴紧肌肤的衣物以及沉重且磨损多处的铠甲,和温热的气息在身边萦绕, 莫名的熟悉。

我试图努力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 却只觉得强光刺痛了眼底的茫然, 以及甘愿逃避。

手指习惯性地蜷曲几下, 这才苍凉地付之一笑, 长马刀留在了战场,而我不知身在何方, 无人问津。

昏昏沉沉的脑袋一阵一阵的嗡鸣, 我索性不再去想这短时间内经历的一系列魔幻的背刺,而是舒展地摊开四肢, 失却了生还的意志。

接近冰点的气温,刺骨的河水,身负重伤的我, 以及人人欲分食我血肉的所谓同僚,都不重要了。

我疲惫地掀了掀沉甸甸的眼皮,四仰八叉地躺在还算松软的草甸上,深深叹息,如天上流云, 终将逝去。忽然,我心里一个鲤鱼打挺, 身体上却只是力不从心地扑腾了一下, 双目陡然睁开,如梦初醒地望向身旁。

但见背宽而腰窄的一道剪影, 逆着璀璨的日光静静坐在身边,草木如云卷云舒般涌动,发出稀碎而悦耳的自然之声。

可是那人并不端坐,而是盘腿而坐,双手却不后撑,显然心有重重,看似散漫,实则藏了心事。

只是,他究竟是何人?

我像是认识,却又辗转于苦思冥想良久,仍旧想不起来。

强制的回忆使我脑海撕裂,濒临失心疯峭壁的我退了又退,可渺茫之中乍然闪现无数身影,却无论如何也搜寻不出那个逆光向我侧身微笑递上手心,却始终瞧不清五官的男人。

受了太多委屈,都是百毒不侵的模样,可一旦现于人前,我还是可能矫情地洒落热泪。

短短一个时辰,我失去了苦心经营长达十年之久的身份,我失去了我已然当作归属的中原故土,我失去了我自我欺骗的为人所容的痴心妄想,以及那个曾经意气风发,推翻多少遍还能说重来的自己。

现在还活着的,不过是名为苏钟离的空洞躯体。

即便能寻到快马,我也未必能重拾勇气回京面见张怀民,因为我不确定,在某种意义上,他是否出于默许。

只要我不过问,就可以假装我未曾拥有过去,不是吗?

朝堂上,我的死已然成了定局,只有我再度现身,才能打破魔咒,才能将那些人打进十八层地狱。

如在过去,以我的心气与记仇,哪怕一步一蹒跚,我也会微笑着沿原路走回瑾国,高举手中玉佩求见张怀民,然后云淡风轻地挤出最欢快的笑容质问他。

“怀民,你这个蠢货!他们说我死了,你真当我死了!我可是苏钟离,破南蛮不死的苏钟离,收北狄东夷伏休不死的苏武侯,下祀州受人陷害将计就计的苏镇国,是替你斩杀张乔延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苏大将军。我死了太多回,又复生太多回。这样打不死的我,你竟然信了我会死在那片土地,那篇我说我不替你收归我就不回的土地上!你竟然信了一面之词,竟然信到直到今日,我自己一步一垂泪,举步维艰,跬步狼狈而回!你壅蔽至此,愚昧至此!”

我有瑾国除却他最大的口气,且问心无愧。可是,如今呢,我还能给出那个确信无疑的答复吗?

张怀民的真心,我迷失的野心,以及死而不僵的文官武将们,报应似的回落在这荒芜之地,这草疯长,风肆意的中原西域交汇之地。

这个无人管辖的边境,只有不知名的草木在学着海浪平静而机械麻木地起伏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仿佛此地不宜久留,流淌的不是时间。纷繁杂念袭人,扰乱清晰的思绪。

内心未得舒缓,愈加苦痛。酸涩非常,双手忍不住死死抱住头,隐忍半晌,还是狂啸出声,与此同时,生怕惊醒那熟悉陌生人后他起了歹意,我不失敏锐地顺手抄起,随即紧紧握住在意识消失前最后一刻死命握住的双鱼玉佩,以作防身之用。

我发泄似的尖锐的叫声响彻荒野,那男子闻声回眸,急忙起身向着我的方向跑来,我的视线还不甚明晰,依稀可见,却是温柔的注视与关切的眼色。

我诧异之下,握住玉佩钝处的手松了又紧,瞳孔聚焦,旋即怔住。我嘴巴微涨,瞳孔涣散开去,一瞬的窒息与迟疑,手中玉佩应声落地,身下草地松软,声音浑厚,如清酒落入杯中,与浑浊的陈年琼浆融为一体,无路可逃的宿命。

我眼睁睁望着这个头发松软而蓬松,且目含星辰,鼻梁高挺,虎牙微露的大男孩皱眉扶住我不堪其重的背,轻声斥责。

“醒了为什么不叫我,别乱动,将才替你敷好草药,小心又撕裂伤口。”

我却答非所问,懵在了原地,声音打颤,舌尖凝聚良久,这才混沌地发出两个音节。

“洛……桑?”

被唤名姓的洛桑手上替我查看伤口的动作僵住须臾,继而不动声色地向我松快地笑了下,自然地轻轻应答。

“嗯,是我。我很高兴,苏大将军没有把我忘了。”

他体面的平淡装的极好,脸色都未曾变过,可是眼中的情绪是藏不住的,尤其是在察言观色了小半辈子的我审视之下,无所遁形。

我叹笑如风,微微笑着握住他格外专注包扎的手腕,骨节分明的,握在手里分外安心的,我轻飘飘开口。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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