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185)

作者:南通欢 阅读记录

“苏……苏瘟女,你……你不得好死!断老子双臂,你也别想好死!”

他如疯掉般狂笑起来,笑到喘不过气之际,他恶狠狠地盯住我,然后猛地扑了上来,意欲趁我不备偷袭我,同归于尽。

我却从从容容地退后数步,让他大大方方,狼狈不已地摔在了地上,结结实实啃了一嘴泥土。

而此情此景,也使满身尘土血污,面容凶恶咄咄的他,与那个记忆里温润倜傥,沉寂如云的少年彻底决裂。

回不去了,我叹笑着紧闭双眼,艰难地吐出一口热气,无限感慨与复杂漫上心头。

也是,从他见我含了戒备与偏见的那一刻开始,或许结局就已经是个定数。

人的选择,导向因果。

我悲悯地低垂笑眼,定定凝他,而他绝望而恨不得将我撕扯成血片吞吃入肚的眼色如血残阳,只是近黄昏。

我意犹未尽地收起依慕刀,收拾好情绪,含笑向身后的族人点了点头。族人即刻会意,三下五除二就将他紧紧捆绑,跟个粽子似的送还瑾国诸将。

只是在他途经我骂骂咧咧,咒骂难听到不堪入耳,族人忧心忡忡地端详我的面色之际,我舒畅地笑了,再无罪恶心理,还是侃侃对他,加倍奉还。

“或许,你无需康复,因为你即便再死千次万次,也不是我的对手。你永远是我的手下败将,并且,你现在双臂尽失,已是个废人了。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这样可怜的你,我不忍与你计较。回了瑾国,好好养伤吧,千秋万代,都会记得,你,是我的刀下败臣。裴,大,将,军。”

此句恶毒,钻入肺腑,裴林愣住,扭曲的面部僵硬一弹指后,他深喉喷血,濒临气绝而亡的边缘。

见僵持不下的两军前阵现出束缚裴林而来的几位西戎人,敢怒不敢言的瑾国人面面相觑,在另一大将军的沉痛吩咐后这才颤巍巍着纷纷上前,将嚷嚷却说不清字句的他团团围住。

血流染湿了麻绳,红彤彤的,随军医者连忙上前观察伤势,一片凌乱之中,我微眯眼,倾吐出句。

“西戎各部听令,发起总攻。”

一旁的洛桑微微愣住,继而轻轻应答,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迟疑与不安,我笑意微生,回眸与他。

“洛桑,我的不仁,在他们对我的加害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洛桑眉眼烁烁,沉沉点头,眼底尽然是对我的信任与唯命是从。

草生南坡,风吹穆勒,沙尘微起,刀光剑影,倾倒而去。瑾国还在为统帅的断臂之重创而倒吸冷气,面对我军总攻完全措手不及,不刻阵脚大乱,在西戎的倾巢出动之下显得风过处皆破,退到了边境线处,退无可退。

我笑容可掬,座下马酣畅嘶叫,我敛眸抚刀喊话,松绿玛瑙在日光潋滟之中妩媚而妖冶,平添英气与轩昂。

“瑾国军,你们可听好了,念及旧情,念及你们的陛下恩惠与我,我就打到这般田地。”

我冷哼一声,不客气地笑言,中气充沛,声如洪钟。

“可若不思悔改,二度来犯。”

我甩开刀锋,直指瑾国,冷意延伸眼角,阴霾顿起。

“这条线,就阻挡不了我了。”

瑾国全体鸦雀无声,唯独裴林还在嘶哑地冲我龇牙咧嘴,却因失血过多不由翻起白眼,羸弱至极。

见他们不敢抬眼望我,我心归宁。

至于那个跳梁小丑似的裴林,我看都不愿看他。

在洛桑欣慰的注视里,我回以甜美的笑容,威严不改半分,略微抬起下巴,不以为意道。

“听明白了么!?”

瑾国军嗫嚅着不敢应答,风吹草浪,在死寂之中,另一位大将军叹息一声,催马来到我面前,躬身施以一礼。

“苏将军,老将知瑾国对不住你。”

我心头一颤,却还是平淡如水地直视着这个谦卑的老将军,静待下文。

“可是你亦受恩于陛下,念在陛下的情分上,苏将军高抬贵手,回了西戎,就永远不要再踏入瑾国了吧。”

我心一沉,阴沉的笑浮沉在眼底,琥珀眼色深浅深浅,还是阴阳怪气地开了口。

“老将军,你没有资格对我说这个话。”

那老将军一个哆嗦,却还是维持着面上的虚与委蛇,低声下气地深深道。

“老夫知自己这么劝您是在越俎代庖,是杀头的罪过。可是苏将军该知道,两国开战,于中原于西戎,都有益无害呵。”

我气极反笑,疲倦地揉捏一下眉心,不理会老将军随我的视线,而是散漫地望了望晴空万里的天色,我眉梢微挑,辛辣道。

“何止是杀头的罪过,株连九族未免不可。”

我眼带玩味地观赏着老将军灰白的面容,揶揄道。

“既然开战这么得不偿失,为何张怀民提议领兵出征前,朝野一片叫好之声呢?”

他被问住,踌躇半晌,方欲回答,我却厌烦地摆了摆手,笑容满面。

“罢了,我替你答,我听了太多有的没的的繁复说辞,文绉绉的,虚假的,不如我来说。”

他蓦然抬首,但见我眼似汪洋,深陷其中,而所说字句,句句属实,杀人诛心。

“因为我领兵,西戎必败,利在瑾国,且以西戎战神之女为刀杀之,更是大快你们中原人之心。待到真相大白于天下,我便真的无家可归,欺瞒我一个人,换取这先帝就垂涎的西戎,实在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你们只要我做张怀民的金丝雀,在诛杀去西戎这最后一个敌手之后,我就成了价值最高的艺术品。张怀民会爱我,瑾国百姓会爱戴我,将领们会终于接纳我,我会彻底成为瑾国的子民。可是,我会不开心。”

老将军望向我的坚封的面色终是开始破裂,而我平淡如烟地陈述着,没有一丝动容。

“我不开心,什么都是屁。”

老将军微张口,说不出话来,在他奇怪的表情里,我微笑不染纤尘。

“西戎无故流离失所,不平等沦为瑾国阶下囚,接受和我以往一样无时不刻的歧视,成为隐形的下等庶民,我不开心;我的妈妈死的不明不白,她的女儿明明触手可得真相,却为了博取中原人看似可贵的承认背弃祖先,背刺族人,自私和愚昧地活下去,我不开心;为了托举我向隐秘的真相而轻若鸿毛般亡故的战友挚友死不瞑目,我心安理得地背负他们的遗言稀里糊涂地依偎着赏赐我往后余生的张怀民,我不开心……”

我舔了舔嘴巴,只觉得口干舌燥,我扬起眉梢,一字一顿。

“老将军,我不会发兵中原。”

老将军松了一口气,望向我的眼神逐渐百感交集。

“但是不是因为你这些狗屁话。”

我翘起嘴角,眉眼深沉,此后不改。

“而仅仅是我,野心不在此。只是你们,带个话给张怀民吧。”

一旁的裴林还不死心地呜呜咽咽个不停,老将军厌恶地行了个手势,部下立马捂住了他的口鼻,没了半点声响。

“苏将军你说,老夫必将原话带给陛下。”

我皱了皱眉,似乎在苦思冥想字句,良久展颜。

“就说,瑾国从此无西戎,亦无苏钟离。”

风很轻很轻,云很淡很淡,我的笑,很远很远。

“我阿依慕在两国边境,遥向他问好。”

第一百五十二章 祝贺我,永失所爱

光线昏暗的龙华殿内, 烛泪成山,火盆覆灭,阴冷的阶梯上胡乱地洒着奏折。

张怀民孤身一人坐于高位, 眉宇紧缩,眼底的淤青暴露了他近日来糟糕的睡眠。

阴雨连绵的天气并发的头痛使他假寐亦不得安宁, 可是他仅仅是无声息般握住龙椅的边沿, 毫无反应地听着手下人的汇报。

窗棂上光影浮动, 那是淋了雨的树, 回不去的人。

瓢泼的雨点子落在成片的竹林上, 噼啪作响。

当年悦耳叮铃的风马老旧不少,雨水浇灌后愈发出生锈的声响, 每一振荡, 都使禀报消息的小兵悚然心惊,生怕这位不知从何时起喜怒无常的帝王会挥挥手, 夺去他的性命以作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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