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31)
“分己身,乏他术。”
他大为欣赏地施以我一个得其所哉的眼色。
我粲然一笑,尽言道。
“那殿下可知,这针对节气的刀术而生的诡秘棘手的分身术我为何不假思索,顷刻破之?”
他迫切地端详了会儿我耐人寻味的眼神,困惑的摇了摇头。
我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揭开了谜底。
“因为这并非是节气体系中的任何一个,你可以理解为,危难关头的自救与变种,孤岛一式。”
在他恍然大悟的神色里,它的名字应运而生。
“它叫春秋尽读。”
我听见自己如是说。
第二十六章 曲高和寡
“虽不似二十四节气重章叠句, 却也循环往复,可以应付这样已经徒留厮杀的境况。”
我话落地后,是许久的失语, 张怀民愕然望向我,目光彷徨着应声。
“卿是说, 这不归于二十四节气体系?”
我对他的揣度没放在心上, 浑不在意道。
“是, 怎么了?”
张怀民倒吸了一口冷气, 却还是极力轻描淡写道。
“无妨, 只是两线并开,怀民肃然起敬。”
我漫不经心地摆摆手, 不羁道。
“没有那么泾渭分明, 不过是差之毫厘,融会贯通罢了。”
张怀民却有板有眼地高谈阔论上了。
“却是失之千里。卿此应变, 可令我后怕。”
我云里雾里,纳闷地觑向突然说话掐头去尾的他。他长吁短叹,忽而发笑。
“我心有余悸的是, 你这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的人,定是终究会来到此处。若是被我的弟弟的爪牙瞧去,趁我不备,将你收之麾下。我岂不是要捶胸顿足,追悔莫及?”
我一时语塞, 却心里一紧,他在, 暗暗试探我?我背后生出隐隐的寒意, 他是起了顾虑?虽心里疾风骤雨,风和日丽的笑意却还是完满地挂在脸上。
“怀民说的是哪里话, 只有您,能在我四面楚歌的境地里,慧眼识珠,于大浪淘沙中发觉我的沧海遗珠之材。”
呸呸呸,真晦气,我苏钟离虽然强而自知,却以公然抖落而不耻。张怀民显然吃我缜密的周全思虑的一套,他餍足地笑了笑。在我卸下负担方要长舒一口气的时候,抛出了真正致命的问题。
“那么,如果,你为我三弟所用,他生了歹心,你会不会行大逆不道之事,帮他做掉我呢?”
我脑子嗡的一声,好像拼杀的繁复时分,我恣肆舞出钟离刀之刻,钟离刀却不听使唤地转过来,横贯了我心脏不甘跳动的胸膛。
无疑,成王败寇,各事其主,天经地义,可是,我真的能如实作答吗?会不会我的坦率换不回我们无间的从前?如果我失去他的信任,有朝一日借他之力灭了苏府的期望会不会落空?
我们缔结的条约本来就是以模棱两可的猜忌周旋而起,不欢而散是不言而喻的风险,可是它会以何种形式向我施压,我不敢推演。
每每预想最坏结果时,我都安慰自己是杞人忧天。可是,当他直白地表明心迹,我才幡然,这是我在所难免的命题。虽朝堂之上人人高喊圣上龙体康健,延年万岁,可大家拜倒在地的时候,都心知肚明,天子垂暮不可逆转。有些打算,不能等到其大限降临再谋取。迫在眉睫的,便是储君人选是否仍然坚不可摧。
政敌群起的攻讦,昼夜不息的耳边风,案牍上源源不断的弹劾,近年张怀民的根基不稳我是知晓的,但我不知道他现在压住的那些政敌究竟如何凶险。张怀民和我达成的共识只延申到苏家灭顶,可从未商谈他的加冕之路
。所以,他虽然在咄咄逼人地质问我的衷心是否可见,我却觉得,他分明在提醒我,点到为止是为他所容的,但我必须尽早做出抉择,因为,他即将启程的,是一条异常凶险的道路。
我深知,不能再避而不谈了,我就在当下,做出决断,以免夜长梦多。只是几个呼吸的间隔,我想了很多,脑壳隐隐作痛,我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却最后只言简意赅道。
“臣,至死追随,殿下放宽心就是。”
张怀民的半边身子隐没在光影里,勾勒出他飘然出尘的剪影。他轻抬手,重重拍在我肩头,语重心长道。
“我给过你机会了。”
我听的心惊肉跳,却还是坚定不移地颔首。
张怀民默然顿首,眸光忽闪,粲然笑道。
“好名字,谋杀春秋。”
我冁然一笑,慢条斯理地拾刀。
“春秋刀法,微言大义。此乃我的原意,头脑发热,书写不够得当便放出来了,惭愧。”
张怀民笑着摇头。
“你呀你,还是这么言行不一,身手在前面飞,谦虚在后面追,若是碰上个外强中干的,够他喝一壶了。”
我却不认同地眯起了眼。
“穷途末路未必贻笑大方,如果他强悍的伪装由夜以继日的稳扎稳打堆砌,翻盘不是没有可能,但他若止于言,我不会让他和我过上三招。”
张怀民会意地抬起下巴,长叹道。
“苍天有眼,苏家要亡啊。”
我嗔怪地瞥了他一眼。
“堂堂太子,什么时候沦落到说我好话了?”
他咧着嘴心甘情愿地配合我,一唱一和。
“哎呀,我的天下,要卿来打,我的江山,要卿来守啊,吃人嘴短,卿莫嫌我不中用,只会高高坐起,纸上谈兵啊。”
我再也忍不住了,破颜一笑。
“真不知道私下这么不正经的你,将来早朝该是什么情形。”
他猝然变色,义正言辞道。
“国事是国事,岂可混为一谈。”
正经不过三秒,但见坏笑丝滑地浮上他的嘴角。
“而且,我的落拓,只为卿开。”
嬉皮笑脸的样子欠扁如初,只是为什么,我好像,心慌慌的,空虚而彷徨,这股情绪,有别于我使钟离刀时的热血上涌,而是患得患失的欢欣与错愕,矛盾着,共生着,在我刀下没有的地方,兵荒马乱。
春去秋来,那个距离我最近的晋升之阶声势浩大地抵达了苏家与世隔绝的武场。西戎愈发猖獗的屡屡犯边使天子头疼不已,朝野之上对于发兵收服的提议显然高涨起来,不同于忧心忡忡的文臣们,武将们争先恐后地向朝廷陈说这毒瘤一般的无耻西戎不可不除。
如其不然,遗患无穷之类的说辞传遍大街小巷,就连游手好闲,不问朝政的乡野之人耳朵也要磨出茧子,逢人便摆手,不要再说战事将起了,迟早的事嘛。
比起盲目狂热的乌合之众,韬光养晦数十载的苏长青没有表露出跃跃欲试的心思,反倒是成日唉声叹气,一副天下最不愿见到生灵涂炭的仁者似的,一夕之间,满朝文武都或多或少“不经意”地发觉了他的低落。
听太子眼线徐徐汇报完近来的前朝状况,我抿了口茶,冷哼道。
“苏长青这老狐狸挺会为自己造势的,这下可是声名两全,水到渠成。”
“他垂涎统帅位子多时,看似安分守己实则蠢蠢欲动,其不为人所知的同党的奏折好像风吹大雪,昼夜不息飞上了天子的案牍,大同小异的,弯弯绕绕的,虽然我不能详尽地知晓,想必字里行间纷纷高呼苏长青的辉煌过往,此次出马的当之无愧。但是显然父皇并不认为他是合适的人选,即便大势所趋,还是未有动作,可一拖再拖绝非他的处政风格,以卿之见,他是否会将虎符交予苏家?”
我缓缓掀开茶盖,茶杯沿与茶盖微微摩擦撞击,在安静的环境中清晰可闻。
“杀尽前朝统兵有方的老功臣,除却事事小心,主动卸兵五十万的苏长青及卸甲归田的赵延勋,躲过屠刀的寥寥无几。诚然,以绝后患是明智的,但举兵无门,难抉总领,也是弊端。”
张怀民眉眼一跳。
“难道,要顺了苏长青那贼子的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