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41)

作者:南通欢 阅读记录

“亏我悉心照顾你,你太令我失望了,过河拆桥!”

我突然回想起了适间他的口无遮拦,并且敏锐地抓住了重点,被他一激,脑子霎时灵光起来。我笑容放大,明知故问道。

“对了,殿下,是谁服侍我喝的药,还守着我?我得好生谢他。”

张怀民一下蔫了,耳根欲盖弥彰地红透。我乘胜追击,笑得明媚。

“殿下怎么不说话了?”

张怀民幽怨地瞪了我一眼。

“女儿家家,没见过你这么厚脸皮的。”

我一脸纯良,不谙世事的模样。

“要矜持与温婉,我也不会投入您麾下呀殿下,您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张怀民的喉结动了动,眸光流转,扔下一句我还有公务在身便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见他走远,我才放声大笑,心情一好,病痛烦闷一扫而尽。巡视经过的裴林循着笑声探头。

“苏将军笑什么呢?”

我自娱自乐个没完,念念有词道。

“怀民他,居然,有点可爱。”

裴林一个激灵,要是让属下士兵听见了,估计得发怵。他无措地摸了摸脑袋,莫不成苏将军脑子烧坏了?张怀民是个好领导,好兄弟不假,可是,哪门子的可爱啊!

心情颇好的我活动了一下筋骨,就四处荡悠开了。正闭目养神之际,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泠泠传来,让我背后发寒,但更多的是不耐与鄙夷。我调整了一下呼吸,竭力扯了扯嘴角,尚且朦胧的眼眶一并挣开,一气呵成地切换到豆腐嘴刀子心状态,这才不急不慌地转过身来,恰到好处地扬起了眉梢。

“三殿下,幸会。今日怎么得空行到此处?”

张乔延保持着极为得体的淡淡微笑,似乎已然将我撕破脸的致命两脚抛诸脑后,只是回以礼貌的应答。

“我仰慕钟离的刀法,尤其是自创的二十四节气,心向往之,特请钟离前往寒舍切磋,只是昨日忽闻钟离抱恙,深感我的莽撞行径不妥。于是想着登门探望。当下看来,钟离脸色不错,我也就放心多了。”

他笑得人畜无害,就像遇见钟子期的伯牙,一副与我共鸣不已的温良态。只是,他的话,从来不平白铺就。但见他呼吸一顿,自然而然地揭开了我不想听的那壶。

“况且,我不是言而无信之人,我的藏刀,也带过来了。望钟离喜欢。”

我额角的神经突突地跳动着,心下冷笑,他真是穷追不舍,字字句句绵里藏针,是个难缠的主。一念及此,我眉眼盛笑,受宠若惊的愧疚状。

“不敢不敢,劳殿下操心,我休息一日便好了。”

嘴角顺着话头轻轻一挑,作天真状。

“殿下若要讨教,不如就此时此地?毕竟,我使惯了怀民的龙渊刀,借了还要及时还过去呢。”

机锋擦出电光火石的锃亮,错身而去,轻轻提起的,自然也要轻轻落下,不能大题小作,也不能杀鸡用宰牛刀不是?

在我无辜的几轮“太极”之下,张乔延的完美无暇面具终于有一丝不合脸的迹象,气急败坏的情绪从他的眼底一闪而过,难以细察,可我捕捉到了,哪怕失之交臂,我也明白他安的什么居心。

拿人手短,贻害无穷,跟别说没有第三方见证的交易,我可不想被安上摇摆不定的帽子,最后为天子所不容。也许蝇头小利沉寂得了一时,但也许在时光长河里沉沉浮浮上一阵儿,在机关算尽的老政客们眼里,这我应得的恩惠,就是轻易反转刀柄,足以杀死在武斗中无人奈何的苏钟离的所借之刀。小小一把利刀,就会成为激起千层浪的一石,成为敌营攻讦我的细枝末节。当然,话还是要讲清楚的,不是我摆架子,不收三殿下您的好意,蹬鼻子上脸之类的,只是我,习惯了使怀民的刀罢了。

三殿下紧握怀中刀的手指一阵起伏,随即眉眼微微眯起,面上仍是笑盈盈的,我却眼尖地瞥见,他狠狠绷住的下颌线。我脚尖点地,有意无意地数着拍子。

一,二,三。

“好,那便依钟离的习惯。我就在此处,讨教一二。”

我哑然失笑,血脉真是奇妙的存在,三番五次敲打我的当朝天子也好,与我两相试探的张乔延也好,哪怕是已经与我并肩而立的张怀民也好,感受到局面失控时,察觉危险的嘴脸与姿态,都如出一辙。

所以,我顺势低头敛住眸子,动情地望向腰间如今两全的双鱼玉佩,心却还是缺了一块,空落落的。所以呢,我与母亲的颠沛流离,也是既定的生存法则吗?抑或是,拜人为所赐呢?抬起头,我脸上是没有波澜的平淡。

张乔延没有发觉我情绪的大起大落,只是保持着绅士的风度,等待我抽出专属他大哥——太子殿下平日不容他人染指的的龙渊刀。

我却无时不刻洞察这个注定无法独自解开的问题的起承转合,不求甚解。裹挟着草木芬芳的风吹起我脸侧的鬓发,飘动在我闪闪烁烁却没有焦点的目前,我叹息一声,慎之又慎地提刀出鞘。我不急不徐地伸手从头到尾抚过龙渊刀,虔诚地好像在端详一件精雕细琢的工艺品,但我要使出的意气,是浑然天成。

我终于正眼望向脾气还算不错的张乔延,微微一笑。

“三殿下,冒犯了。”

第三十五章 心悦诚服

话不落地, 一个刀花就温温柔柔地挽起,不由分说地扑面开向张乔延。

张乔延眉眼轻挑,灵巧地几个起伏, 燕子三点水,轻若鸿毛地踏过了剑光, 正大光明地挡在了我身前。他大感意外, 却嘴角止不住地弯起。

毕竟, 与我交过手的人, 都给出了极高的评价, 二十四节气,意境辽阔, 不拘泥于蛛丝马迹, 大开大合,行云流水, 绵延不息,不是近身之风。所以我起势就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可我显然有些心不在焉。在狂喜的张乔延眼里, 我,轻敌了。

他目色一喜,傲上眉梢,伴随着手起刀落,重重放下诳语。

“苏钟离,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打遍天下无敌手了?今天,我就要你, 竹篮打水一场空, 败在我手里,苏长青输给你又如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到头来又有什么分别呢?还不是黔驴技穷!”

他刻意放缓了步调,毕竟我此处促狭,已然挥就不出二十四节气或是衍生之法,其咬牙切齿的短促音节畅通无阻地划至尾音处,我岿然不动的视线陡然攀上他血气上涌的脸,让张乔延没来由的毛骨悚然。

我诡异不失俏皮得露出一个浅笑,笑意不在眼底,好心提醒道。

“殿下,钟离可从未觉得。”

除却洋洋洒洒的先入为主,我的处事准则还有一点,那就是莫测。

凌空而起的张乔延眼底的得意退潮般迅疾地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慌乱与心存侥幸。无暇揣测他的心思急转,反正他已经无论如何也收不住手笔,虽然感受到了危机却无济于事。

而我先前的不作为,就是为了此刻!

我轻描淡写地收缩了乾坤大挪移的弧度,瞅准了空隙便不再迟疑,一步到位地纵横而去。龙渊刀给足了面子,刀过处,声如洪钟,好像暮钟为来者敲响。

此去空辽,却运力甚满。张怀民精致的“面具”一下碎裂殆尽,好看的眉眼因为疼痛而抽搐起来,一时扭曲。我凭空扭过刀刃,龙渊的厚重完满地对着张乔延横贯,我眉眼一凛,决然荡开了垂死扑腾的张乔延。

人走刀驻,刀法好像石沉大海,霎时平息,风平浪静得似乎刚刚只是风带走了思念。

恰如其分的名字再次浮出心底,填满了我的空虚与妄念。太极阴阳互补,绝非无端。此式托张乔延的“福”面世,我却隐隐约约觉得是天意在拷打自己,且刀刀直击要害。

刀吟缱绻,竟似叹息。世间安得两全,不误世人不误卿?

从来都知道反噬会来的,我却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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