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43)

作者:南通欢 阅读记录

不快随风消散,我面色平静如初。

“多谢黄统领挂怀,我这就让您验收。”

惠风和畅,温润而泽,我的心,倏地扑到了弓上,再无旁思。我左手持弓,右手搭箭,成大雁临飞之态,箭一触即走,一路尖啸着稳稳扎进了百米开外的树干里。黄祁山赞许地点了点头,顺手搭弓也是一箭,恰好插进我箭一指之旁。不过肉眼可见,此箭程度更深,且神出鬼没,未待我看清便已离弦,却力道强劲无双,倏来忽往,摄人心魄。

我大为叹服,星星眼道。

“黄统领出手果然非凡,钟离惭愧,班门弄斧了。”

黄统领笑意深沉。

“这还只是入门,今日我便教你可以以一敌百的箭术。”

话还没说完,黄统领就感觉到了两道精芒之光烧到了他的脊背上,炙热得发出焦灼味道。他陡然汗颜,压力有点大是怎么回事。教给这位吃饭家伙,等于亲力亲为砸自己饭碗的说!等会不会被反过来追着射成刺猬吧……

他摇了摇头,抛去奇奇怪怪的杂念,腹诽归腹诽,还是乖乖手把手地示范了一遍。嗯,对,一遍。

但见平地起飞羽,黄祁山一拎马辔,连人带马一苇渡江,风声突起,没有半分征兆就这么直直纵跃出去。马蹄连成一片,残影似的让人看花了眼。我瞋目结舌地望着面色水波不兴的黄祁山,倒吸一口冷气。莫不是在跑马上发箭?

似乎是要验证我的大胆猜测,黄祈年稳住身形,重心压低,痛快地抽出一支利箭,二话不说就是冷然一箭。我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定定瞅着快箭横贯而去,呼吸都朝夕停滞。就在我准备大声叫好的空当,箭埋没进草莽的那处传来微弱的一声叫唤。我几乎要惊厥过去,什么!跑马就算了,百里拉弓就算了,怎么还能命中意外之喜?人与人的差距好大好大!

我只觉得一股战栗从头到脚,酥麻了我坚硬的成见。就凭一把刀,一柄剑,就能从心所欲地走天下吗?痴心妄想!如此身手,不也安于东宫,深藏不露,潜心而为,伺机而动?而我只是掌握了雕虫小技,不过会耍几个花招,会趁几个虚空而入,就以为自己有了所谓的气节,不肯低头。

这才是,最可笑的愚笨。

张怀民没有点破我,是充分信任我,会在某一刻,幡然醒悟,成为自己当仁不让的救赎,而我,理应不让他失望。

黄祁山早早拎起了死透的兔子,站在了不远处,却没有出声,从头到尾,只是看着我,脸色万化千变。

他知道,我之所以最近停滞不前,乃是心气太盛,静安不下。张怀民看的分明,他又何尝不是。刀剑只是凶险境遇里的一种方式,骑射,兵法,心智,往往缺一不可。

战场不是江湖,惟有一应俱全,危难存亡,在千钧一发之际方能挽救你于水火,九死一生。

苏钟离是块好材料,无可否认,却还需杀一杀傲气。一头扎进刀剑,难免鬼迷心窍。以刀言,凭剑语,可撑起一方天地,可若是带兵出征,远远不够。技巧也好,蛮力也罢,只会换得朝不保夕,瞻前顾后,在分心处,葬送自己。技多不压身,就是这个道理。所以,我终于从不可自拔中清醒过来,暂且丢开刀,放任自己走进全新的修罗场,反反复复地成为各界开山鼻祖。

我缓慢而飒然举首,目锁黄祁山,心有定骨。

“黄将领,我且斗胆一仿。”

却未必,贻笑大方。

黄祁山面露欣慰之色,爽快地应允,而我虔诚地解下犹带余温的长生剑,决然跨上高头大马,手捏住了箭矢,力道入木三分。

马儿受惊般狂奔起来,似乎感应到我的心跳,传来与之共振的鼓点。

我嘴抿一如弦,裹挟着落拓而不落魄的萧瑟,眯起左眼。曾今,玉指纤纤,为抚琴拨弦而生,如今,不过三载,已然岁月浸染,指腹蒙上厚厚的茧。

在我表明身份后,一切昭然若揭,听闻苏承景被火冒三丈的苏母从醉生梦死的安乐窝中一巴掌拍回现实,脸肿起来更像个猪头,在一众薄衣轻衫的惊声尖叫之中,被生生提着耳朵拽回了家,一路上让人瞧尽了笑话,却并不是唏嘘。

不过,这些,早已与我无关了。

苏家对我来说,只是养育之所,为皇家培养了人才的所在。此下,我已经为君命为首是瞻,张怀民容得下我一日,苏家就不敢找我秋后算账。遑论天子默许,皇家,无人敢轻举妄动,公开叫板。

我脑中纷杂,心境却前所未有的沉寂。我能听见草木在呼吸一般,风吹弓弦,好像枕边之人深情的低语,微微弱弱,情意绵绵,只有我在忘却前尘之后方能听见。

我手心微微出汗,掌心的余温蔓延到被风反复亲吻的指尖,凉意不敌,败下阵来,没有丝毫手抖的迹象。就是此刻,我终于挽起极致的弧度,与嘴角的弧度同线,拨动了我人生中最优美的弦乐。

但听的翁的一声,耳际是一阵耳鸣般的余震,我却再听不见半分。目光随着箭去,三分心悸,三分落地,还有三分,确信。箭在天边掠过最高远的弧线,此去萧然,杀伐之意有如当年我初悟霜降,从此凛然。

风驰云走,成了虚影,与视线对接,最后完成了凝聚于身的使命。扑哧一声,凄惨的一声哀鸣,我眸光一顿,继而露出释然的一笑。我尝试去收住马儿逐日追风的步伐,却心里咯噔一下,垂死挣扎的猎物是一只山猫,凶狠而狰狞的仪容实在可怖。就在我和马都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它兴许是回光返照,誓死一搏。

一个扑腾,龇牙咧嘴,獠牙怒张着就径直砸向了马儿的脸。马儿陡然受惊,长嘶一声,疯了一般跑起来。我不备,一个晃悠,差点被甩下马背。不远的黄祁山眼尖地发现我的困窘,可惜马不如我,怎么也近不了我的身。我承认,有那么一刻,我是万念俱灰的。

怀民的马血统纯正,是西域引进的上等品种,可惜此马性子烈,有些认生,本来我驾驭它就颇为费劲,温顺尚可驾驭。可是当下!它已经神志不清,六亲不认般癫狂野蛮,仿佛百万伏兵追杀,走投无路,死里只为逃生,而我,似乎除了紧紧揪住马鞍和缰绳,真的不知道走向会如何了。苍白的是,我摸马,也不过十天。

我认命般叹了一口气,目色复杂,脚下却是一个猛而而有力的收紧,可惜收效甚微,马儿却仍然置若罔闻,不管不顾地飞奔向远处烟雾缭绕的,悬崖!

我心里地动山摇,唇瓣因为齿贝死咬而血色浓重,汗如雨下,湿了衣衫。那心情,就如从天堂跌到了谷底,上一刻,还在为自己的一箭致命而欢欣鼓舞,下一秒就要堕入地狱。眼睁睁看着万丈深渊就在眼前张开不见底的血盆,我恶向胆边生,一个荒唐却别无选择的念头涌上心头。

没错,我也疯了!

我毅然决然地抽出腰间佩刀,目不改色地笔直照着身下太子爱驹就是一刀,马儿撕心裂肺的哀鸣,步伐开始凌乱。人闻揪心的马嘶一时间遮蔽山野,四周飞起一阵燕雀。

第三十七章 悬崖不勒马

这一刀, 兵不血刃,扎进去半个刀身,我用尽全身力气这才拔出。血色喷涌, 染红了马背,马鞍, 以及我理智尚存的双眼。我喘气如牛, 望着汩汩冒血的马颈咽了咽唾沫, 凝敛眸子, 对准森然入骨的最深处又是一不做二不休的补刀。马儿痛的一边埋头狂奔一边拼命甩头, 企图把我摔下去。

我的指甲狠狠掐入手心,丝丝渗血, 我却感觉不到痛意。而是不带喘气地一转刀刃, 血淋淋的刀光在日光下炫目极了,简直晃得我发眼晕。我咬住后槽牙, 大喝一声,发狠刺去,拿出了, 倾四海的底气,诛杀的结果,以及直逼眼前的悬崖。夹杂着甜腥的血液并没有让我感到反胃,而是勾起了我无限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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