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51)

作者:南通欢 阅读记录

很快,不远处现处一小群涌动的小黑点,在明晃晃的日光下,分外刺眼。众人闻风而动,队列收的更紧。我一弯眉眼,俄而正色。

“弓箭手准备。”

一排弓箭手一字摆开,严严实实地把步兵和普通骑兵护在身后。我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像是蝗虫一般密密麻麻扑向了渐渐靠近,进入射程范围之内的南蛮军。前方的南蛮人被射穿,呼啦啦倒下一大片,远观之下,好像水波一般流畅而颇具美感。

大家都欢腾地乘胜追击,又是一批箭雨,放倒了潮水似的涌上来填补空缺的南蛮人。我们不动声色地将包围圈缩小,南蛮人感觉到了危险的阴影笼罩,纷纷弃甲而逃。我军穷追不舍,意欲一网打尽。我始终左右摇摆的心也终于稍稍稳定,我一定神,下达了赶尽杀绝的命令。

众将士斗志昂扬,将南蛮人撵得动逃西窜,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我军很快追到了一个地形崎岖的山谷之中,放眼观之,人迹罕至,杂草丛生,阴风从谷口灌入,吹得人后背发寒。

我忽然觉得一股冷意从尾椎骨缓缓啃咬到脖颈,那一股阴寒的风把我吹醒了。我环视了有进无退的山谷和两侧狭长陡峭的山崖,心中三个字陡然放大:中计了!

第四十三章 偷生不苟且

我万念俱灰地把目光投向还沉浸在欢悦之中的士兵们身上, 绝望的嘶吼出声。

“有埋伏!快撤退!”

可惜为时已晚,掩藏在半人高的草丛中的南蛮弓箭手终于浮现,露出嗜血的尖嘴獠牙, 那是,死神的微笑。

我心力交瘁地看着身后窒碍难行的人群, 却无计可施。一阵箭雨猝不及防地降临, 这次中招却无力招架的, 却是我们。

我咬牙挥舞着长生刀, 刀面赫赫生风, 以此为方寸的屏障,短暂地挡住了狂暴的箭雨, 尽力庇佑我与我身边的将士们。可是独木难支, 转瞬之前,大批方才还鲜活的生命便失去了温度。望着满地的尸体, 我忿然作色,长生刀发出绝不善罢甘休的吟叹。我的瞳孔染上了含怒的狠戾,改天换地的是一腔血气。我堪堪沉住气, 有条不紊道。

“你,去率领左右侧小分队从后侧撤退,中路军随我来。”

被点名的偏将郑重地点点头,目光却隐隐含忧。

“那您呢?”

我狠狠一闭眼,泣血般道。

“我断后。”

他大惊失色, 方欲讨价还价,我却递给他一个凄凉而悲壮的笑。

“去吧。”

此后, 一波新的箭呼啸而至, 我回身奋力厮杀,不再多话。他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 或者说是血,掉转马头,决然而走。感受到身后的累赘少了大半,我这才忍住落寞,含着苦涩的笑意,轻轻发话,不同于出师前的意气风发,有的只是歉意。

“对不住了各位,我任性挑选你们陪我断后,大概率是有去无回的。但你们放心,我留了信给太子殿下,你们战死,家人会获得保障,即便无人收尸,也会留名在册。”

手下人一言不发,我心中一寒。就在心灰意冷之时,一个小兵振臂高呼到。

“说到做到,至死相随!谢将军恩典,我们死而无憾!”

一人带头,呼声贯彻云霄,经久不散,在逼仄的山谷里回响,叩击在每个人难凉的心上。我感激地向大家深深一礼,抬眸是视死如归的泪光。

“各位将士听我命令,从山侧包抄而上!”

心中深凛这种进攻方式的风险与损失,我却无可奈何。命令下达后,死战拉开了序幕。我既然选择了这种前一批人倒下后一批人补上前赴后继的敢死队式打法,自然是做好了身先死的最坏结果。在我的拼杀之下,没有人临阵脱逃,齐心协力,众志成城,莫过于此。

事在人为,群情鼎沸的氛围持续到了最后。不久,我们终于到了南蛮军面前。而此时,我军已经死伤大半。我最后回望了一遍目前为止的幸存者的面孔,试图将每一个都深深刻进心里,风还在扑打我们血污已干的面颊上,事不宜迟,我哑声道。

“如果不能活下来,黄泉路上见吧,各位。”

饱含深情的结语没有来得及传入每个人耳中,新一轮的苦战已然展开。咫尺之距,就是贴身肉搏。血雨腥风里,我提着最后一口气,好似切萝卜狂暴的手起刀落,砍去了成百上千的脑袋。双眼已经恍惚,被漫山遍野的血色所蒙蔽,看不清多余。只知道,我会为国捐躯。

就在我即将脱力的那一刻,一根狼牙棒当头砸来,我正在对付团团将我围困的一路小兵,全然无暇顾及,等到我发现威胁,已经来不及转刀抵挡。我认命般闭上了双眼,安详得一如梦境,也许,我还是,死在这里。

预想中的痛感没有出现,只听得卡崩一声,身前传来刀剑相击的铿然响声。我陡然睁开了眼睛,赫然在目的,是拼死抗住那一棒的偏将!

平日畏畏缩缩的偏将眼下舍命用那质地平平的无名刀,生生架住了飙举电至的彪形大汉的全力一击。我心下潮起潮落,刚想突出重围,为他解围,并斥责他为何违抗命令折返,却看见一个凶神恶煞的南蛮人毫不留情地用手中马革刀将偏将拦腰斩断。血液像喷泉一样,直冲天际,足足飙起一米高。

我不敢相信地注视着眼前一幕,面比纸白。那两人以为我吓傻了,提着还止不住流着热气腾腾血液的凶器意欲将我杀之后快,前后脚送主偏将上黄泉。我却周身扬起一股抟扶摇而起的情绪,愤怒有之,悲伤有之,后悔有之,偏偏没有,是绝望。

我晦暗不明的脸色在渐晚的天色映衬下显得有些丧心病狂,面前两人却笑得浑身颤抖起来,谈笑风生着,一边举着武器向我逼近一边兴高采烈地讨论起之后的庆功事宜。我终于抬起看似颓然的脸,露出走火入魔的温和一笑,然后举重若轻地掂起长生刀,挽起两个灿烂的刀花,完美地把两人的头颅完完整整地削了下来。

而两人脸上,还原封不动地保持着诡异的喜色。

周围的南蛮人见此景,纷纷倒退,面面相觑间,都是恐色。我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我甚至,保护不了保护了我的人。

我心里撕心裂肺地呐喊着,面上却是出奇的平静之色。

周围的南蛮人人数上显然占了压倒优势,却迟迟不敢上前动手。他们捉摸不透我是回光返照,还是气力尚存,谁也不愿白白成了我的刀下魂。为首的领导者轻蔑地环顾进进退退,不敢贸然行动的众人,身先士卒,一个飞扑,对准我的方向就是全力一砍。我无力地双肩内扣,腰都乏困地塌了下去,好像风烛残年的老者,灯枯油尽。风沙很大,就像昨日一样,扎根于大漠的草木瘦弱地不堪一击,就好像即将为黄沙掩埋。两个魁梧的南蛮人成左右夹击之势,显然是要我面目全非。我还是一动不动,余光里,两人对视一眼,眼神中是一览无余的漠不关心以及癫狂。

就在两件杀器卷着刮在脸上生疼的北风离我只剩下一丈之际,我抬起了沉重的头,以及轻飘飘的长生刀。他们看见的,不是害怕与绝望,而是阴冷而倔强的目色。他们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阴寒,马革刀和狼牙棒却还是完满地抡了过来。就在漫山遍野的北风里,在天寒地冻的寂寥中,所有人看见了比这更为彻骨的情绪,迸发出的,却是无穷的光热。

但见长生刀轻叱一声,其声宛如天籁,一唱三叹,紧接着就一展到底。血痕未拭,在稀薄的日光里并不闪动冽骨冰寒,却幽幽散发着危险的味道。我发涩的喉咙爆发出人最本能而原始的呜咽,来自天地间,来自全无杂念,来自对偏将的悼念。

长生刀随着我矮下去的腰腹放低了姿态,我所有的力量都汇聚在了核心处,在双腿支撑濒临极限时终于爆起,以一个下腰的姿势腾空而去,带起了长生刀的寒凉。恰好避开两件杀招,马革刀和狼牙棒收止不住,当头相击,发出可怖的杂音,让人听得头皮一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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