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58)

作者:南通欢 阅读记录

持而盈之,揣而锐之,韬光养晦,防患未然。

就在我踩着节拍,如鱼得水,运斤成风,不紧不慢抡动长生之际,一人一马不知好歹地拦在我面前。在夜色里,手中刀淋漓尽致地拉满,萧索地掠过一丝胆寒。

我定定看去,愣在了当场。

半明半暗之间,我瞳孔放大,但见对面双刀切过一个角度,在凄楚的月光流泄中,让人脊背生寒。

第四十九章 穿林打叶

我晦暗涩然的眸子里翻江倒海的, 是道不明的凄凉与无奈。长久的叹息过后。我语意淡然,如山风一般空洞无可依。

“是为兄弟来报仇的吧?”

对面冷笑,幽幽道。

“知道就好。还不拿命来。”

我徒留恻隐, 扼腕叹息。

“恕难从命。”

声落处,长生出鞘。在墨色稠如琼浆玉露的寒夜里, 闪过三道刀光, 撩向面色阴沉如天色的来人。

对面嗤笑一声, 双刀轻悠悠地出手, 恰到好处地封住了我的汹汹来势。我眉目一凛, 上身转成猛虎下山一式,俯首探刀, 径直刺去。对方又是浓重的一声叹息, 不屑于闪躲,徒手接下了我势如劈竹的一刀, 反其道而行之,蹿越到我上方,双刀错手, 凝眉直劈。

我眯眼成线,牙关紧咬,心知不会再有第二个舍身忘死的偏将,即便有,我也不会再让本可活下来的人替我勾去生死簿上的那一道。这, 有损阴德!

即便是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我心间还是冒出令人啼笑皆非的念头。欸, 不对, 切实与死神擦肩的时刻,我是全身心的无暇顾忌旁的, 就像历次的二十四节气,历次的倾四海,历次的动念起,杀招随。

我心头剧震,恍然惊觉。这意味着,我仍未全力以赴,我的潜力,不可估量!

我直挺挺地望向杀气腾腾的他,手腕拧过一个轻微的角度,挑起微弱的一束刀花,面无惧色。来者眸光一动,瞧见了我的小动作,却并未放在眼里,嘴中是不加遮掩的轻讽。

“哦,苏大将军挽起的刀花,当真好看。”

我眉眼弯弯,良善一笑,下一刻,双眼眯起,骤然发力。瞬息之间,刀挽成剑,在两人不到三寸的天地间猝然转圜,继而发难。几近湮灭的朵朵浪花乍然成滔天之势,风潇雨晦,根本不给对手避开的空隙,倒山倾海,一刀动山河。反手成刀,侧肘为剑,刀刀剑剑,绕口令般,使对面节节败退,毫无招架之力。

眼见着就要身死,顺理成章地去陪他的好兄弟,却见的天空暴起一阵刀雨,狂暴卷席,冲垮了定局。

寒光凛凛的长镖刀滚滚而来,以劈头盖脸之势,狂风骤雨似的拍打我的周身。顷刻间,衣衫破出数道口子,鲜血淋漓。雪上加霜的是,我的腰间佩刀被生生打飞,惟留手中苦战了从白天到黑夜的长生。

即便是刃如秋霜的良刀一口,也禁不住这样消耗。一旦刀断,我可就是两手空空,难不成以手为刃,以肉相搏?

可是迫在眉睫的是,我避无可避地迎来了第二位对手,以一敌二,还是以人困马乏的姿态,以周身酸痛,伤口复裂的方式,胜算又有几许。

我不得而知,因为,已经罔存时间与我思考了,对面飞起两道残影,合刀一处,成夹击之势,直取马上孤坐的我,手抹长生,迟迟不见动作。

我拔剑四顾,围绕在四周影影绰绰的是拼死厮杀的小兵,作为仅剩的一位将领,我不能输。念消刀纵,心不茫然,我执刀横去。

从马下混战的士卒的视角看去,但见得明月朗朗入怀,长生破入长空,我飘飘而起,好似飞升,一刀封喉。

举重若轻的想法是好的,却是不切实际的,特别是在各怀心思的人面前。就在我刀剑将触不触对面刀合处之际,两人俱是诡秘地一笑,臂膀内拐,猛然发难,汇聚之力完好无损地传导到四刀交合处,一股潜游的劲道倒海移山,全然冲向我薄薄的一片剑刃。

我暗叫不好,却毫无收刀的可乘之隙,一阵刀光掀起,耳畔传来令我心碎的风声。噌愣一声,长生坼裂,我的希冀,一应分崩离析。

场面静止一瞬,然后两边是截然不同的气象。笑得前仰后合和泪花点点的二人,以及,愣在马上的我。

我百感交集,心口发酸,手也隐隐作痛。旧伤复发,洇出的血渍染透了我缠绕在手上的布段,我却无感。

风荡起我露出一角的衣摆,发出敲打盔甲的细细簌簌声,灌入耳内,是那么悱恻缠绵。

突然,我暗淡的眸子里亮起一道光晕,映亮了周身。除却风吹衣摆,衣捣盔甲的声响,你听,还有风过竹林,仿若碎玉的竹海涛涛。

我思生马倒提,凭空转过马头,双腿狠狠一夹,座下乌骓习惯了我的一出一出,即刻了悟,玩命撒开四蹄就直奔不远处的那片竹林。两人交换一个眼色,齐齐追赶,却怎么也赶不上我刮起似风的乌骓。黑色的马影宛若鬼魅,未待我呼吸几次,就稳稳在竹前站定,气息如初。

我来不及抚摸他的脖颈以示嘉奖,慌乱地抱住外侧最粗壮的一支,并无顾虑,使出了悉数的气力。紧追在后的二人见我这节外生竹的荒谬行径,干脆停马环抱双臂,饶有兴味看戏。是了,人性不过如此,欣赏垂死者的表演,是恃强凌弱者的恶趣味。

竹叶细碎,发出箫声,音律起伏,我苍白的面色因为蛮力而涨红,竹影稀疏,温润似雨,打在我心。我闭起眼,堪堪运力,别转角度,骤然发力。却听得竹根破裂,泥土溅出,那是,新生的拟声词。

我倒拔长竹,环抱胸前,引起二人狂笑。

“怎么,小妹妹,黄泉路上,要捎上一根竹子,害怕孤单呢?”

讥讽之语源源不断地从那一开一合的嘴中喷薄而出,我却无心去听。思绪复而远去,这一次,我见到的是,威风凛凛的曲将领。我怀着伤感上前一步,语近哽咽。

“曲将领。”

他讶异地偏转头来,困惑道。

“钟离?怎么这副委屈模样,谁还敢在你头上动土?”

虽是戏言,我却破涕为笑,手中长生轻飘飘地扔开,语气波澜不惊。

“钟离听曲将领讲过,兵之利,不在器,而在用。”

他愕然的面色转而开怀,爽朗道。

“是的,我说过。刀剑固然挥之生风,肃杀锋利,但对上善假于物的智者,愚不可及。”

我眸色不动,悠悠牵引话头向更深远处,不急不徐。

“那么,以曲将领之见,如何以器物,敌过无眼刀剑呢?”

他哈哈大笑,拊掌道。

“钟离好问题。你仔细听去。”

我以只有自己听得见的低语只道。

“我一定记下。”

他卷起风吹鼓起的衣袖,高声道。

“四两可以拨千斤。”

衣袖翻飞,风过后,手中赫然是一支遒劲的树干。我定睛看去,树枝在曲手中竟显得锐不可当,与之交手的一柄宝剑反倒单薄。

“使器物当避重就轻,不可以卵击石。”

说罢,木枝轻如鸿毛地递出,恰如其分地追着对方的刀背,兜转一周,不见高下。我叹服,正欲出声,却忽见曲眉目微动,嘴角浮现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笑逝木振,转守为攻,压住了对方泛着日光的刀刃,应付自如。我眼直,紧紧攥住的拳头津津生汗,却陡然解脱似的,松开了手掌,弹指之间,凉爽的风从指缝疏然落下,热感退去。

我如饮醍醐,就在这一刹那,竹节不轻不重地点上了刀口,竹节与嘴角同勾,化虚为实,燕子点水,归于一式形神合一的劈山斩。

刀背陡然失准,倾斜仰面,高低错位的短暂,流转的竹节泛起一抹生动的青绿,映亮了我的眼底慨然。悠长而极具质感的抨击之声,刀尖微微顿撤,而竹间行云流水,点住了刀身。刀被暗流汹涌的余震带起,点到为止的掀翻却裹挟着匿迹潜形的惯性,连人带刀,被遛得团团转,近在咫尺的竹端破入,不由分说,荡平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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