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73)

作者:南通欢 阅读记录

我稍稍停顿,声浪排山。

“这原本就存于雁行山下,我们并无实据,亦不可打草惊蛇。”

我自木盘中慢条斯理地取了双刀与佩刀,回刀入鞘,声如龙吟。我微微一笑,云淡风轻。

“所以,以文取之,不可。”

我眸光大盛,嗤笑出声。

“倘若以武,我不去,你们无人。”

刀应声入鞘,发出一声迫不及待的喟叹。知府知县见状,齐齐躬身,声似长风,寂寥却不无感。

“苏大人以身犯险,生死偕忘,于贺县百姓,恩重如山。我们在此,替水火中的众生,谢过苏大人,苏将军了!”

知县慨然,是个远近闻名呕心沥血,鞠躬尽瘁的父母官,额外上前一步,一拜到底。

“下官感佩苏将军仗义仁厚,如有吩咐,下官倾尽一县之力与垂老之身,尽以绵薄之力。”

我赶忙扶起年事已高,发须尽白的知县,叹笑道。

“大人不必生分,苏某此行,当以不虚。你们鼎力相助,苏某感激不尽。贺县这边,还要麻烦你们顶住压力,断不可走漏了风声。”

两人大义凛然地又是深深一礼,我偏头向宋睿辰看去,满目决然。他会意,愀然应允。我倏然反应起什么,搀扶知县坐下,继而礼貌发问。

“还请问大人如何称呼?”

对方笑得和蔼,低低道。

“本官姓萧名庭之。”

第六十二章 蠹居棊处

我悉自记下, 衣袖一拂,笑得悠悠。

“萧大人,幸会。此后望您不吝赐教, 倘若遇苏某做的欠妥之处,烦请指正。”

萧庭之不过是个岌岌无名的地方官, 升迁之路基本走到头了, 一眼望得到的前程, 对于朝廷委派来的重点培养的大人物, 一时诚惶诚恐。他面上显出一丝受宠若惊, 却并不谄媚与瑟缩,只是打了一个恰如其分的揖, 耳提面命。

“下官明白。”

我面色端方地抖了抖衣袍, 剑眉隐隐倒提,眼中凛冽之色乍然, 口中却敛住杀伐之意。

“不过,二位大人,可有空抽出闲暇片刻, 与我谈一谈这账本之蹊跷所在?”

话不退温,两人已慌里慌张地跪伏在地,哆哆嗦嗦道。

“下官求之不得。”

我眉眼倾颓,叹息道。

“你看,这样不对等的共事关系办案效率怎会高呢?我寻思我的意思已经够明晰了。碍于官位, 骇于身份,你们畏我三分, 我权当不见, 可是你们过分担惊受怕,不与我坦诚而待, 怕是要使那奸人,钻了空子。”

房檐上传来砖瓦松动之声,未待宋睿辰抬眼,那声响已然止息。宋睿辰勃然变色,大步上前,抬手就要抽刀跃上房檐,却被我轻轻一拦,失了良机。宋睿辰焦急,张口欲言,我却打了个响指,让他行了一半的话囫囵吞回。

“睿辰,孰轻孰重,你分得清吗?”

他打蔫,吃瘪般退回原位,气呼呼地背过身去。地上两人相视一眼,又识相地低下头去。我微微展颜,轻声细语道。

“二位大人起来罢,方才是做戏,隔墙的耳朵跑了,现在我们步入正题。”

我相去甚远的面孔让两位一时间接受不住,瑟瑟缩缩地抻着脖子爬起,弱弱对上我深不见底的眼眸,两人默然无话。我笑上一笑,先兵后礼。

“两位大人且过来瞧,不必拘礼,苏某对自己人,并不刻薄。”

见我笑得真切,二人这才心石落地,放松了挨过来。我指尖不紧不慢地在抹平的卷页上平移,四两拨千斤地点上了贺县的粮运数目,语气不快道。

“敢问萧大人,为何五县均平的税务下政策,独独贺县损耗甚多?”

萧庭之愣上一愣,继而进入状态,俄而正色。

“苏大人有所不知,我也为此据理力争过,却收效甚微。呈文递上去了,却石沉大海。后来,名臣朱大人被调过来临时担任知县,这才抗住看不见的阻力,得到了一线微弱的回音。”

贺县偏僻,路损为常。

“朱大人得此敷衍,自是怒不可遏,当即大笔一挥,挥就一篇咳珠唾玉的折子,便要上书彻查。”

述说至此,萧庭之目含锐利与心向往之,却在下一刻,眼色黯然,光辉尽丧。

“可惜,朱大人本就是过渡于小小贺县,不久便被调离。朱大人心系百姓,临走了还特意叮嘱我们要将此文递交朝廷,还贺县百姓公道,却还是递着递着,不了了之。”

说完了,却似戛然而止般突兀,我若有所思地摩挲下巴,徐徐道。

“萧大人不觉得,朱颜玉的调任,很巧合吗?”

萧庭之熹微的眼眸亮了些许,连连道。

“是啊,一步之遥,却失之交臂。就好像……有意为之……”

他愤慨的声线底气不足,渐渐弱了下去。就在那嘀嘀咕咕的不平之语行将就木之际,我幽幽撑住台面。

“萧大人不敢说,我替你言。就是有人,狸猫换了太子。”

此言一出,惊如平地春雷,轰然炸开在三人耳畔。宋睿辰慌忙捂住我的嘴,疾言令色道。

“苏钟离你疯了,达这样的狂妄之语?你无凭无据的,为人听去,可扣上你永世不得翻身的帽子。”

我却面无表情地推开了温热的手掌,笑出声来。

“巧了,我还正寻到了端倪。”

三人面面相顾,疾步上前,将小小的账本围起,水泄不通。我哑然失笑,却只是翻开几页,轻飘飘指去。

“你们看,此处。”

众人的视线循着我的指尖锁住,三道视线都定定投向我。我却微微一笑,言之凿凿。

“这串数字,明明白白写着按人头收税。”

我话锋一转,连翻数页,按图索骥,语意犀利而轻佻。

“可是贺县均摊之时,又以田亩算之。岂不是,收了两笔?”

萧庭之怔然,良久回神,破口大骂。

“好呀,这个纰漏,如此破绽,我却浑然不知经年,我真是,上了年纪不中用!”

我却微微笑着,并不责怪。

“这空子虽显目,却铺了好大一块遮羞布,量是大人年轻气盛,火眼金睛,也未必能察觉。\"

萧庭之眼底一丝错愕一闪而过,继而目露羞愧之色,虚心讨教。

“那么苏大人以为,这是用了甚么障眼法呢?”

我略一颔首,徒出长篇大论。

“其一,运笔炉火纯青,必有高人指点。不出意外,是个老练的刀笔吏。”

我眼珠微不可察地一转,辗转瞬息,笑叹依旧。

“春秋笔法,久仰大名。虽言之不适,却斟酌不出更好的词句。”

我手指轻捻起研磨候在一旁几乎要干墨的毛笔,圈出了帐册上的一句缘由。

“其言道,马车所过之途,山路崎岖,所损不计其数。运至周县,辖官大怒,因而降罪于民,苛捐杂税加重,民众苦不堪言,两地民怨鼎沸,渐成水火不容之势。”

萧庭之细细听去,却一头雾水,见我但笑不语,意味深长,额角淌汗。

“苏大人,下官……下官听不出玄机所在,还望大人点破。”

我意料之中地一抬眉梢,语重心长道。

“难怪,难怪。”

见俯首之人眉关加深,苦不堪言却不敢轻言,我使他如愿以偿。

“你与吴大人被调到此地做官,绝非偶然。”

这次我没有再卖云里雾里藏着掖着的关子,开门见山道。

“你与吴大人都是登科进士出身,一心只读圣贤书。熟习四书五经,殿试上口若悬河,书卷上斐然成章,正经儒生。苏某,记错否?”

得到两人震惊而敬重的注视后,我这才不紧不慢地接上。

“想必二位也晓得,与以天下为己任的儒生相对培养的,还有另一支群体,名为,刀笔吏。”

话题兜兜转转,落回之前见首不见尾的伏笔上。我语气如登高台,悲切而沾染风寒。

“正是拿捏了你们不通咬文嚼字,玩弄字句的认死理劲儿,把你们凑一对,真可谓是一叶障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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