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91)

作者:南通欢 阅读记录

但见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我一个后仰,折叠起腰背,重心降低至下半身,反向卷起身形,手掌够向身下深深扎进石壁的双刀,面部肌肉绷直,比直上直下的悬崖更为平滑刀切。

我眼色狰狞,丧心病狂地整个人向后倾倒,气沉丹田,眼尾泛红,冷汗涔涔,衣背尽湿。然后双刀破石而出,裹挟着碎裂成粉末的碎石,以及扬起的尘土,被风带起数米。然后反手切起刀柄,刀面回正,角度修平,与眼底的孤注一掷平行,撞南山般决绝地运起手肘,砸向胸口处的坚硬所在。

刀口破入石壁,发出厚重的琤瑽之音,明明在鸟兽叽喳的野外微乎其微,却在两人空荡荡的心里振聋发聩。沨沨风起,滑过余震不断的刀面,我汗流浃背地深吸一口气,摆正了身形,仰面定息,继而微微一笑。

成功了!这,就是我的豁出去,双刀并手所求是合力一击必杀,双刀分离所谋则是分力一记必中,我的突飞猛进,是真正的刀尖行走,有且只有一条性命。

宋睿辰就眼睁睁地望着我疾步如飞,身形如电,借力于虚空一瞬,往来于落空之走,惊刀之鸟般翩跹惊鸿,杯弓蛇影般游龙降临,却不固步自封。他心一点点冰封,又大片大片地融化。

是了,这就是她,拿得起,放得下,刀不碎,她不休,刀已断,她不死心。我如波浪般翻来覆去,挺进几十米,平坦的顶端已在眼前不远。

却命运弄人,单刀发出摇摇欲坠的悲鸣,我心道不好,身形却收不住了。人已离刀,刀身却缺了口。宋睿辰眼底惊恐往四面八方散开,我发梢飘浮,人在到达顶点后随即下坠。宋睿辰再也难以平静,于极度的焦灼下竭力压低声线,惊呼撕裂。

耳畔是呢喃依旧温软的风声,吟咏浅淡,厮磨耳背。我重心不稳,于半空中趔趄一下,冲击面门的逆风刺痛,我冰冷的手指摸向腰间,于十万火急中精准地拔出一道亮色,然后抬腕便是骨肉相连的一击猛力,石壁开凿,险陡之中,光可鉴人的石壁上,乍然现出新的创伤。

刀尖以拔山举鼎的力道插入岩体,却无奈长度不够,深入浅出。于是体重带着刀刃泥沙俱下,尖啸声稀稀疏疏地振在耳旁,我面色恬静地目不斜视,信心十足地将目光锲而不舍地寄托在不断下移,刨开岩壁的刀刃之上。一阵坠落与晃荡之后,身形堪堪定住,光秃秃地悬挂于半空恰巧停在了面色铁青的宋睿辰身旁。

宋睿辰气得连珠炮似的轰炸我,其情绪激动,不一会儿便面红耳赤。

“苏钟离,你逞什么能?”

我却只是言笑自若,递给他一个举重若轻的眼神,淡淡道。

“四两拨千斤并不一定正确,有时候,万钧方可拨动千斤之重,身子之沉。”

于是输出还未畅快的宋睿辰一口老血噎住,双眼翻白,哑然见我单刀舍弃,作为跳板,一跃而起,直上青云,然后短刃砍进光溜溜的石头,面色坦然。

我眼神死死揪住上方一颗遒劲的枯木,方才已经试探过深浅,刚好能够在提气不足的跨度之中借力完成最后一次纵跃。

预料之中,刀面给予我的最后一次踩踏乘势而起足矣,我堪堪踏上扎根于峭壁上的枯木,再度逢春,面色璀璨。

生机勃勃的心潮澎湃起来,我牙关一松,旋起身子,腿抡过悠长的弧度,完满地点上了树枝的正中。刀刃野草一般疯长,以破入点为中心,波澜荡开,层层叠叠的涟漪拓开去,宋睿辰心间的巨石随着碎落的石子掉入谷底,无声无息。

我好像风中的蒲公英一样回旋,但一旦落根,便坚不可摧,除非我复又出发。

我柔软无骨地袭上去,无形无影之间,落落着陆,斯文地立在峭壁边缘。宋睿辰的面色精彩纷呈,而我容光焕发,灰头土脸与光鲜亮丽形成鲜明的对照,两人一下大眼瞪小眼,小巫见大巫。

宋睿辰羞愧之下小宇宙爆发,拨云刀休戚与共地在石头上出出入入,好似那潜龙过江,水花四溅。不多时,他也儒雅而拘谨地与我并立,露出礼貌而不失尴尬的一笑。

我敷衍地向他笑了笑,转身飞速奔向文库,夜色开始变淡,留给我们的时间,实在不堪一击。

一路轻声蹑步,我领着宋睿辰轻车熟路地抵达了那并不起眼的木门处,与之对照的下方守卫,灯火通明,巡查不知走马灯似的换了多少批了。机关重重的门户散落各处,而我抓住了唯一一个时间段的死角,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侧方突围,另辟蹊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无暇沾沾自喜,顾望四周,见无人途经,这才顶了顶胸膛,躬身溜了进去。

看似灰尘堆积,老旧残破的木门后,便是干净整洁,依次排开,堆放有度的典章阁架,排排直顶房梁,体量之大,叹为观止。

身后的宋睿辰也是傻了眼,满怀敬意地瞻仰这一阁一架,不敢轻易碰触,更别提动手动脚。

我则胸中事先打了草稿,较为从容与紧凑地穿行在各个阁架之中,草草刺探了一下排放顺序与安放位置。我目探估量了一下从房顶缝隙处漏进来的天光,约莫了一下剩余不多的时光,痛定思痛,决计左右开弓,速战速决。

我三言两语向宋睿辰陈说了按长庆建国以来排列的阁架的列阵纵横,目色微沉。

“既然钱粮的名目为他们所藏,那么这一定是在长庆十五年的那处,你且去取出贺县的那一捧,逐一校验,我倒要看一看究竟什么税目,能批的下来?”

宋睿辰略一思索,继而颔首,边动作他便道。

“那么钟离你去查取哪处?”

我沉吟半晌,侧颜掩藏在一片阴翳之中,低低道。

“军费分摊,玄机自然是藏于军行监的行册,划归何处,起始何年,都要记下,才有真凭实据对簿公堂。”

我稍稍咽了咽唾沫,轻声道。

“至于人证,我们不缺。萧庭之或是萧遥,吴齐赵或是其手下言官,适时补充即可。”

宋睿辰整个人扑在海量的典章之中,翻阅几本,良久倒吸了一口冷气,面色难看,定定凝视我,犹犹豫豫道。

“钟离,你来看,这账册,已经打乱了。”

我闻言骇然,急急上前查看。书页风吹落叶般平翻,我的眉眼渐渐皱起,深如见川,目色晦暗,沉石入海。

我心中闪过千百种可能性,许久才道,却不是心如死灰的意味,而是一意孤行的决然。

“不管,继续查!”

话不落地,我草草扫了一眼宋睿辰手上挑出的几本册子上,呼吸微弱,凝聚心神,清淡的晨光落在纸上。

不过一弹指,我笃定地抽出两本,面色镇定道。

“按这个成色去找,来得及。”

宋睿辰讶异,狐疑道。

“何以见得?”

我微微一笑,方欲说解,却听见一道清晰的脚步声,远转近来,匆匆忙忙,直对的,此处!

第七十八章 反被聪明误

便是一瞬的工夫, 我合上了半张的嘴,下意识地单手立刻捂紧了宋睿辰还未发出最后一个音节的嘴,手背不窄, 指节修长,衣袂飘起, 裹挟着他平移身形。

我飘逸而面色薄凉地闪退到最近的一处阁架后侧, 不由分说, 屏住了呼吸。清晰地听闻那刻意放缓的步子似乎是踌躇了半晌, 下定决心般畏畏缩缩地推开了木门, 一个挺拔的身影背立于湛然的月华,立定于卷起衣袖的风中, 看不清面目。

我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默默祈祷,温热的呼吸撩拨心弦, 无论你是谁,请绕行吧,为了贺县民生, 为了祀州大义,请你且宽心离去吧。

天不随人愿,那人迟疑一会,还是迈步深入,吧嗒, 吧嗒,脚步声稳重而落实, 全无慌张, 不必说,定是此处的负责人员。

我沉重而疲惫地闭上眼, 身前的宋睿辰感受到我的不安,轻轻握住了我的手。借着不明的月光,我望见他无声的唇形,一开一合,说的是,不怕,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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