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苏香草也从外面回来了。

她手里拿着个大的搪瓷缸子，她揭开上面盖着的盖子，露出几个热腾腾的包子。

“从国营饭店带的。”她将搪瓷缸子放桌上，拿了个包子递给赵奶奶，“奶奶，您吃。”，说着又拿一个给严凛，“趁热吃吧，还热乎着呢。”天冷，她一路小跑着回来的。

赵奶奶笑着接过，“这孩子，有什么好吃的，都想着我。”

正说着，听到外面有人敲门。

来的是住同一条巷子的张奶奶。原来，快到年底了，她家今天有亲戚来，她得招待留人吃饭。按她儿子的意思是，晚上请亲戚去国营饭店下馆子。但张奶奶刚才听赵奶奶说，苏香草做饭比国营饭店的厨师还要好吃，她就寻思能不能请苏香草来家帮着做几样菜。这么一大家子，去外面饭店吃，得排队等老半天不说，还得要不少钱。要是自己买菜在家做，那可就经济实惠多了。

听她说明来意，苏香草见都是邻里邻居的，也就没推辞。她问了张奶奶家里亲戚的口味偏好，做了三菜一汤，分别是鱼香肉丝、红烧茄子、糖醋里脊，以及番茄蛋花汤。

虽然在后世，这些就是家常菜，但对于生活在这个年代的人来说，这一桌子菜则称得上丰盛了。实打实的肉菜，还有鸡蛋，招待客人算是很周到了。鱼香肉丝柔滑软嫩，咸辣鲜酸，糖醋里脊酸甜可口，就连红烧茄子这道家常菜，味道也做得特别好，跟平时吃到的有些不同，再搭配酸香解腻的番茄蛋花汤，张奶奶家的客人吃得是赞不绝口。

张奶奶觉得这顿客请得划算，实惠，还赚足了面子，她高兴极了，特意提着几个鸡蛋，一小条五花肉，到赵奶奶家表示感谢。

“您太客气了。”苏香草笑着道，“都是邻里邻居的，这点小忙不算什么。”

“孩子，你就收着吧。”张奶奶满脸笑容，“你这厨艺可真不错。还真是比外面国营饭店大厨做得还好吃。尤其是那个鱼什么丝……”

“鱼香肉丝。”苏香草道。

“对，鱼香肉丝！我家那亲戚是从市里来的，也去过省城最大的国营饭店吃过饭，但就连他都说没见过这道菜，这还是头一回吃。”张奶奶道。

苏香草将张奶奶送的几个鸡蛋炒了，又将小半条五花肉做了盘土豆回锅肉，留严凛一道吃晚饭。

回锅肉色泽诱人，吃起来肥而不腻，苏香草在里面多加了土豆，炒了满满一大盘，没想到炒出来的土豆比肉还要好吃。她拿了个带盖的大搪瓷缸子，将菜拨了些进去，打算一会儿送去招待所给小鱼加个菜。

赵奶奶边吃边道：“我就说香草做饭好吃，她们还不信，这下总该信了吧，以后看谁还说我吹牛。”

严凛吃完饭临走前，在院子里，对苏香草道：“我今天从部队出来的时候，遇见顾青霖了。我看到他从易军长的车上下来。”

“嗯。我跟他今天已经办完离婚手续了。”苏香草笑笑，“不管他以后干什么，都跟我没关系了。”

严凛注视着苏香草一脸轻松的表情，发现她不像是装出来的，倒像是实实在在的毫不在乎，既不难过，也不生气。他在心里松了口气，看来这姑娘不会想不开，之前是他小瞧她了。

第9章

顾青霖走后，苏香草带上留着的那份土豆回锅肉出门了。

她要去趟招待所，之前答应过小鱼，等安顿下来，就带着好吃的去看她。

镇子不大，槐花巷离招待所也就十来分钟的路程。她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招待所一楼的窗户里透着昏黄的灯光。苏香草怀里抱着搪瓷缸子走进去的时候，小鱼正支着下巴打瞌睡。

“吃饭没？”

苏香草的声音，将小鱼从梦中惊醒，见是苏香草来了，她一下子精神起来。

“香草姐，你来啦？”她看到苏香草，高兴得从椅子上弹起来，“这些日子你去哪了？找着地方安顿下来没。”

“说来话长，一会儿慢慢告诉你。”苏香草道：“瞧我给你带什么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揭开搪瓷盖子，鲜香辛辣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真香。”香喷喷的五花肉最诱人了，小鱼吸了吸鼻子， “我饭盒里还剩半个馒头，晚上值班饿了刚好可以吃。”

苏香草将住在槐花巷的事情跟小鱼说了。

“你找到住处，我也就放心了。”小鱼笑得眉眼弯弯，“改天我放假了，就去找你。”

就在苏香草和小鱼在招待所里聊着天的时候，几公里之外的易军长家餐桌上的气氛却有些凝重。

与平时不同，宁慧茹今天吃晚饭时，没说一句话，看上去有些闷闷不乐。应该说，中午从镇上回来后，她的情绪就一直低落。只是易树清白天忙，晚上回家吃饭的时候，这才发现妻子的情绪有些不大对劲。

多年的戎旅生涯，使得易树清身上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但其实他在生活中对于妻子称得上是体贴入微的。

“慧茹，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易树清担忧地问。

“没什么。就是到年关了，总会不由得想起宁宁来。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宁慧茹说起女儿，声音哽咽，忍不住落下泪来。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但一提起女儿，宁慧茹仍然觉得心会抽痛。这件事是她这辈子的伤疤，一揭就痛。

二十三年前，也是年关将近的时候。那年，易树清大姐一家，刚好来云城探亲，就留下来跟他们一起过年。易树清的大姐易爱梅生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她的小女儿毕雪，刚好和宁慧茹的女儿易宁同岁，都是刚满三岁。

宁慧茹和易树清只有易宁这一个宝贝女儿，她在生易宁的时候难产大出血，伤到了身体，从那以后没办法再要孩子，因此，易宁平时也没个兄弟姐妹，易树清大姐一家来了，人多了家里热闹起来，易宁也有了玩伴。

那天，大人们都在家里准备过年吃的东西，毕雪跟易宁则是像往常一样，蹲在门外玩。易宁平时很乖巧，要玩也只会在门口玩，从不走远。可那天等宁慧茹忙完，却发现门口不见了易宁和毕雪这两个孩子的身影。她忙叫上易爱梅一起出去分头找，最后是在两三公里外的江滩镇街上找到了毕雪，却唯独没有了易宁的身影。根据毕雪说的，她和易宁不知怎么的，玩着玩着，就跑到了部队生活区外面。在外面，她们俩迷了路，遇到一个不认识的人，那人给了她们一人一颗糖，说是要带她们去玩，走着走着，毕雪感觉到不对劲，哭着要找妈妈，挣脱着跑开了。而易宁，则是没能跑掉，被那人一把抱起带走了。

宁慧茹当时一听是这样，半刻也没耽误，立马跑到公安局报了案。可公安局的同志在镇子上，火车站以及长途汽车站安排人手找了好几天，一点线索都没有。时间一天天过去，找到孩子的希望一天比一天渺茫。可是宁慧茹并没有放弃，那段时间，只要一听说哪个地方有找到被拐卖的小女孩，她都会请假坐车赶过去，看看找到的孩子是不是易宁。

然而，一次次满怀希望地去，却又满是失望地回来。这些年，她去过许多地方，其中就有顾青霖的老家宁省藤县。因此，当今天顾青霖提到他的老家时，便无意中触动了宁慧茹的心事。

“别难过，总会找到的。”易树清安慰妻子，“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放弃找宁宁。上次公安局的同志不是说，最近抓到了个人贩子，据那人交代，二十多年前曾经在云城拐卖过几个孩子，有男孩也有女孩，现在公安局的同志正在抓紧时间办案。我总觉得，咱们宁宁还在，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能找到了。”

易树清十多岁参军，战争年代在战场上负过伤流过血，身体里到现在还有残留的弹片没有取出来。面对敌人的子弹，他没有胆怯退缩过，但唯独在想起年幼失踪的女儿时，这个有铮铮铁骨的男人，也忍不住会眼眶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