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来一次，比起专业能力与工作经验的积累，黎绯更多觉得自己的优势在于被打磨过的心理素质。

录制结束后，选手们大多跟着大巴回去了宿舍，而黎绯今天的行程却没有结束，她还有一个单人采访。

对方自带了手语翻译，极大地方便了黎绯的表达。

然而采访过半，门外却突然传来了吵闹的喧哗。

“是不是太吵了？”

许辉有些歉疚，黎绯不能说话，应该比常人更对声音敏感。

“隔壁在录制少儿节目，现在应该是结束散场了，都是小孩子，工作人员也管不住……”

正说着，采访室的门被突然推开。

几个小孩子闹哄哄地挤进来，工作人员上前劝，带头的小男孩做了个鬼脸。

黎绯望了过去，对上了一双清澈而略带羞涩的眼眸。小女孩躲在队伍最后面，正朝采访室里面偷偷张望。

黎绯多看了她一眼，小姑娘立刻像被抓包一样，逃也似的跑走了。

工作人员赶走了这群小萝卜头，总算关上了门。

这段小插曲就此结束，黎绯也收了心，回归采访正题。

许辉是经验丰富的娱记，这次的专访，他做了充足的准备工作，问题设置中也埋下了一些小小的陷阱，希望能够带出爆点。

倒不是为了故意坑黎绯，对于一个艺人来说，有争议未必是坏事，无趣才是真正致命的。

许辉采访素人或半素人的新人，在设计问题时常常头痛。他们没有经过公司专门的话术培训，没有精心设计的周密人设，面对镜头，要么将真性情袒露无遗，好的坏的全都呈上，要么太过谨小慎微，追求事事不出错。

来之前，许辉以为黎绯会是后者，但少女比他想象的松弛得多，几乎称得上游刃有余。

她狡黠地躲过了那些预设的陷阱，却也给到了必要的甜头。

许辉对今天的工作很满意。

采访尾声，最后一个例行问题，是给粉丝的寄语。

这一次的少女没有打手语，拿起了随身携带的速写本。

许辉留意到，黎绯带的不是写字的笔记本，而是画画用的空白速写本。

他一下想到了什么。

少女举起速写本。

果然，句子里的个别词语用的是简笔画替代，而落款的名字旁边，则画了一个小美人鱼。

这是黎绯为自己设计的专属logo。

许辉一怔。

娱乐圈从不缺少新鲜的血液，少女很美，却有着天然的缺陷。

因此，许辉和业内大多数人一样，认为一个漂亮的哑巴，只会是昙花一现。

但这一刻他突然改变了想法，或许，她能够走得比所有人想的都更长远。

因为扬长避短的人很多，但懂得化短为长的，却是少有。

许辉起身和少女握手，那句“未来可期”的惯用套话，带上了几分真心实意。

*

结束了采访，许辉送黎绯到门口。

在一楼大厅，眼尖的黎绯发现了踟蹰不前的小猫。

许辉也看到了墙角的小姑娘，打趣：“好像是你的小粉丝呢。”

“要过去和她打个招呼吗？”

黎绯没有动，小姑娘像一只的小猫，生人贸然主动接近或许会惊吓到她。

果不其然，在许辉望过去的间歇，小姑娘一下退得更靠近里面了。

许辉讪讪，回过头来，少女驻足于大厅的一幅海报前，他走过去，发现正是隔壁那档少儿节目的宣传海报。

许辉起初想不通黎绯为什么要关注一场少儿音乐比赛，仔细一看，海报上那个穿着蓬蓬裙坐在钢琴边的小女孩，不就是刚刚躲起来的小粉丝吗？

正在这时，黎绯垂在身侧的手，被轻轻地拉了一下。

小猫上钩了。

黎绯低下头，正是先前一溜烟跑远的那个小女孩，悄悄地靠了过来。

“姐姐，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说完这句话，小女孩又打了一遍对应的手语。

黎绯微讶，又看了一眼海报，发现了一处不一样的细节。

小女孩的左耳戴着助听器，海报上却没有。

是为了拍照专门提前摘了下来，还是……后期师自以为善意的，多此一举？

叶蕾踮着脚，举起了她最爱的故事书，翻开扉页，示意黎绯可以签在这里。

黎绯弯下腰，接过故事书时怔了怔，翻到封面，确认了一遍书名和作者。

她抬起头，正好看见小姑娘不安地拨弄了鬓发，有意无意遮挡助听器。

少女自以为坚硬的心，久违地微微一动，却是柔软的酸涩。

就像童年的黎绯第一次拿起这本故事书时一样。

第十七章

——如果是这本书的话，我没办法在上面签名喔。

读懂了黎绯的手语，小女孩眼里的光亮瞬间黯淡了下去。

叶蕾其实也十分舍不得这本她珍爱的故事书，但手边能让姐姐留下签名的只有它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扮演弗吉尼亚的姐姐，会拒绝在弗吉尼亚的书上签名。

黎绯从速写本上撕下了空白的一页。

——在这里签名可以吗？

小姑娘惊喜地连连点头。

一旁的许辉见状，张了张嘴，想提醒黎绯不要在白纸上签字，容易被有心人利用，留下隐患。

但当着小姑娘的面，他实在不好开口，稍作犹豫，就见到少女没有立即拿出笔，而是将那张纸展开，对折，再对折。

在少女灵巧的十指下，一张白纸变成了一朵玫瑰花。

许辉松了一口气，在折叠成的玫瑰花上签名，这样再次展开后，名字的笔画也被拆开了。

半蹲着的少女展示着纸玫瑰，和小姑娘相视一笑。

看着她们的笑容，许辉微微一怔。

他想，黎绯大概根本没有考虑到那么多，她折叠玫瑰花，只是单纯为了逗小女孩开心而已。

“这个好看！”

叶蕾目不转睛地盯着纸玫瑰，忍不住赞叹。

小姑娘的咬字和标准发音存在一些偏差，说话的语调也有些奇怪，听力的障碍在一定程度上也影响到了语言的模仿和学习。

许辉下意识地蹙眉，却注意到，黎绯的目光坦然一如既往。

在那双和孩子一样清澈的眼眸里，没有听到错误语调的不适，也没有怜悯与同情。

可许辉分明知道，她对声音有多敏感。

为了做采访，他去补完了《闪耀的你》所有正片和花絮，衍生节目中，导师们给选手上课，音乐课上，方以航惊叹黎绯拥有perfect pitch（绝对音感）。

所有人都沉浸在燃炸全场的摇滚乐中，只有黎绯眉头微不可察地轻轻一蹙，被特写镜头捕捉到了。

表演结束后，主持人提问到黎绯，少女才指出了那段曲子里，架子鼓的地鼓，在某一处拖慢了半拍。

不要说观众，连在场同样拥有绝对音感的方以航都惊了。

所以，为什么黎绯现在的态度可以这么自然？为什么，不去纠正小女孩？

叶蕾在不小心出声之后，下意识捂住了嘴巴。

小姑娘小心翼翼地看了黎绯，发现这个姐姐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纠正她，松了一口气。

她其实更喜欢用声音表达，但每当她开口，人们的眼神就会发生变化，叶蕾潜意识里觉得，听自己说话，他们的耳朵或许是难受的。

久而久之，叶蕾就放弃了，只在无人时自言自语，连语言老师的课也不太想去上了。

但是现在，她遇到了一个，除了家人以外，愿意正常倾听她的人了。

“姐姐可以教我叠吗？”

黎绯点点头，将折好的玫瑰拆开，慢慢演示了一遍。

她知道小姑娘鼓起勇气表达有多不容易，所以她不会去打断。

纠音这种事交给专业的老师来就可以了。

有人在发言时，黎绯更想去当好一个倾听者。

小女孩表示学会之后，黎绯在重新折好的纸玫瑰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翻开了那本故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