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那个女巫(129)
即使背对着审判所,蕾娅心中也一阵恶寒。她甚至觉得沃里安是故意恶心她,才带她来这里的。
“现在能说了吗?”蕾娅没由来地打着寒颤,“真搞不懂你,说个话也要到这种地方来,神神秘秘的,就像在做间谍一样。”
沃里安再一次环视四周,确定无人后,才严肃地开口道:“你得先向我保证,不会告诉母亲这事儿是我告诉你的。”
“啊?”蕾娅脱力地叹息道,“行,我保证。”
“还有父亲,”沃里安接着说道,“不对,你谁都不许说。以后这事也不能跟任何人提起。”
“沃里安,你有完没完?”蕾娅心力交瘁地叉着腰,“和你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费劲。他们到底怎么了?”
沃里安犹豫了一会儿,吞吞吐吐地说道:“走了。”
“走了?”蕾娅一口气没上来,“去哪儿了?”
“去哪儿了?”沃里安苦笑着重复道,“你觉得他们去哪儿了?还能是去找他们的儿子享清福去了?走了就是死了。死了,你明白吗,蕾娅?到坟墓里去了。”
“什么?”蕾娅惊愕道,“你开什么玩笑?”
“我疯了吗?拿这种事跟你开玩笑。”沃里安没好气地说道。
沃里安的确讨人厌,但他也绝对不会用这种事开玩笑。
胡德夫人给她送奶酪的样子还在脑海中不曾消散,这让蕾娅一时难以接受,小腿发软。她踉跄地往前踏了一步,为了不让自己跌倒,用手死死抓着池塘边的护栏。
“怎、怎么死的?”蕾娅结巴地问道。
“胡德先生死于疾病,那天我就在集市上。”沃里安面露不忍地看向远方,“我看着他捂着心脏倒下以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什么时候的事?”
“今年春天。”
“那胡德夫人呢?”蕾娅的心持续不安地跳动着。
沃里安没有立即回答,仿佛蕾娅抛给他的是一个世纪难题。他花了很长时间深思熟虑,一会儿看看池水,一会儿又看看教堂上的风向标。
最后,他走到蕾娅身旁,和她一起靠在那些木桩上,迟疑地吐出几个字:“女巫审判。”
这下蕾娅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跌坐在地上。潮湿的野草在她的衣裙上印出一大片水渍,冰凉的触感席卷全身。她一手抓着一个木桩,侧过身子,向池塘对面的审判所望去。
“她被指控用巫术杀害了可怜的胡德先生,又被囚禁在审判所地下的牢房里。但审判日还没到,就死在了那里。”沃里安低着头诉说着,“胡德家的儿子们回来后,只是草草收拾了遗体。因为有女巫的嫌疑,也没有举行葬礼。他们把农场卖了,说……再也不回来了。”
第101章
在猎巫运动里, 年迈的老妇人最容易受到审判,其次是长相丑陋的、性格粗暴的、穷困潦倒的女人。她们本身大概率没有做错什么事,但却因为不美丽或不驯服而成为可以欺辱的目标。
世人定下了一套“好女人”的标准, 任何不符合这一标准的女人, 都会被剥离开来。这些关于她们的指控能获得支持,也通常是因为男人们享受这样高高在上的掌控权, 而女人们则迫切地想与她们割席分坐。
蕾娅在回来之后, 就在设法打听之前死去的女人都姓甚名谁。可但凡她提及有关巫术的一星半点,旁人就唯恐避之不及, 顾左右而言他。就连瑟琳娜和梅丽尔, 都只愿意在私下跟她说两句,多数信息都被刻意地深深埋藏。
长时间的沉默让秋风显得更加萧瑟, 沃里安拍了拍自己的衣兜,瞟了眼蕾娅,把手伸进衣袋之中, 掏出了一个小布包。
那布包刚打开,一股刺鼻的酸臭味便袭击了蕾娅。蕾娅缓过神来,定睛一看, 才发现里面包着的是一小块发霉的乳酪。
“这是胡德夫人给我的。母亲把胡德家的乳酪都扔了,一块不留。但你别怪她,镇上的人都是这样做的。所以……就只剩那么一点了。”沃里安捧着那个布包, 遗憾地说道, “胡德夫人说你最喜欢吃她家的乳酪,让我见到你的时候给你。我想今天准能遇上,就带过来了。”
蕾娅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接过那个布包,对沃里安说道:“人人都避开的东西, 你竟然还收着,还从春天藏到现在。他们都说她是女巫,你就不怕她在乳酪上施行巫术吗?”
“什么巫术?”沃里安空出来的手握起了拳头,“她只是个可怜的老妇人。”
“但她确实死了,不是吗?”蕾娅盯着一个霉点问道。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股味道,丝毫不如刚才那样难受了。
“我不能断定,”沃里安怀疑地用手背蹭了蹭下巴,“她死在审判前夜,结果都没有出来,怎么能算是女巫?”
“那我问你,沃里安,”蕾娅愤怒的说道,“从前有哪一次审判,结果不是‘确认为女巫,执行死刑’?”
沃里安的肩膀抖了两下,茫然地眨了眨眼,又沉下头去,没有说话。
答案是:没有。
每一次审判都认定,那个被怀疑是女巫的女人一定有罪。
“我明确告诉你,沃里安,我不相信她是女巫,包括前面的每一个女人,我都不相信她们是女巫。”蕾娅把布包收起来,坚定地说道,“但马勒斯顿还是死了那么多人。我在想,我们是不是该做些什么,毕竟仅仅只是不相信,就能拯救无辜的人吗?”
“你小声些!”沃里安一惊,急忙望向教堂敞开的大门,“你在这里讲这种话,要是被听到了,就全完了!”
“你害怕他们?”蕾娅奇怪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沃里安?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你以前也没有顾及过那些女人的死活,不是吗?”沃里安情绪越来越低落。
蕾娅察觉到沃里安的反常,试探地问道:“你阻止过他们,但是失败了,而且失败了很多次,是不是?”
沃里安瞪着双眼,脸上的神情变得苦涩又呆滞。
“十次,我阻止过十次。”沃里安悲伤地说道,“我警告过他们,我们镇上不可能有那么多女巫,但没有人相信,他们只相信审判的结果。一些人认为我有包庇女巫的嫌疑,我在治安官里的地位岌岌可危,现在还能勉强支撑,不过是因为父亲还是镇长。”
“难怪你刚才是那副德行。”蕾娅明了地点了点头。
“所以这段时间,我劝你不要惹麻烦。”沃里安提醒道,“尤其是还把瑟琳娜骗走了,你真该多加注意。”
“真受不了你了,沃里安。” 蕾娅无力地说道,“都那么长时间了,你还认为我会伤害她吗?”
“不好说,”沃里安强硬地说道,“在这一点上,我还真没有办法信任你。”
在他说这话的时候,蕾娅的白眼已经快翻到天上去了。
不过沃里安对她的态度对她来说早已无关紧要。连当事人瑟琳娜都没有说什么,他这个站在一旁的男人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呢?
他们兄妹二人就这样待在池塘边,一直到布道结束,都没有再进去。
在一句整齐的“神明在上,感谢恩赐”飘出门外后,人群也涌了出来,个个脸上都挂着满意的笑容,好似刚从圣洁的清池沐浴而归,身心舒畅。
蕾娅和沃里安都预料到这次中途缺席布道肯定又会挨艾琳诺的一顿臭骂,所以早早就做好了准备。
但他们还没等来艾琳诺,先等来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杜利亚夫妇在门口瞧见他们后,便直直向他们走来。他们每走近一步,沃里安的脸色就黑一分。
这是蕾娅回来后第一次见到这夫妇俩。他们的衣着比从前华丽了许多,走起路来大摇大摆的,就算旁边没有人,也要向花草投去审视和鄙夷的眼神,以显示贵贱高下。好像杜利亚一家又成了高不可攀的贵族,只是他们的封地变成了马勒斯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