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那个女巫(99)
蕾娅和梅丽尔都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菲林医生稍稍低头,不安地清了清嗓,才继续说道:“我无法独占那些钱。我从小识字读书,知道什么是公平。因此在葬礼之后,我把他们召集到家里来,说我要去离开这里,到外面去学习医术,而姐姐也要嫁人,那么房子就留给哥哥,剩下的钱我和姐姐一人一半。”
“他们接受了吗?”梅丽尔问道。
“哥哥虽然还是生气,但最后还是答应了,但姐姐却没有表态。她一直沉默着,直到我送她回房间睡觉,都没有说话。我那时觉得,她没有拒绝,或许就是默认了,只是她心里还憋着火,因此不愿和我说话。”菲林医生说道,“但我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我和哥哥办完房子的交接后,回来时竟然看到房子烧了起来,火势大得无人敢靠近,直到烧成一片废墟。”
蕾娅瞪大了双眼,没有料想到这故事的戏剧性。
“姐姐不在里面,她在我们出门没多久之后就走了。”菲林医生搓了搓手,“我是后来才知道这件事的。我在祭奠父母时,看到她在他们墓碑上刻了一行字:你们欠我的在下面。我挖开了墓碑前的土,发现了一封她写给我的信。她告诉我,房子是她烧的,为的是让哥哥一无所有。”
“那那些钱呢?”蕾娅问道。
“我姐姐拿走了那些钱。”菲林医生答道。
“她拿走了多少?”
“全部。”
“噗。”蕾娅忍不住笑了出来,又干脆利落地道了歉,“抱歉。”
要说蕾娅为什么会觉得这件事好笑,是因为她听到这里就明白了一件事。菲林医生的姐姐不只是因为父母偏心最小的弟弟而感到失落,更是因为她是个女孩而遭受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尤其是来自亲人的歧视。
比起那个大哥,她在家里的位置或许是最尴尬的,年龄上排行老二,又是个女孩。她从小就得学着做家务,除了要照顾时常哭闹个不停的弟弟,还要受脾气暴躁的哥哥的欺负。等她再大些时,她就要负责全家的饭菜,要缝补大伙儿的衣服,而她做这些事还不能有所怨言,因为这是她必须要掌握的,是为她成为下一个新娘和下一个母亲做准备。
在这里,女孩没有继承权。人们在质疑那份遗嘱的荒唐时,只会觉得他们的父母只把财产给小儿子而没有给大儿子而感到匪夷所思,根本没有人会在意她是否能继承到哪怕一颗有缺角的珍珠。就连崇尚公平正义的弟弟在重新分配遗产时首先想到的也是姐姐要嫁人,所以房子的事也完全不用考虑她。
“没关系。”菲林医生摇了摇头,“你觉得好笑,我也觉得好笑,就连我姐姐恐怕也在这种事情有着极端的幽默感。”
“所以你们在这件事之后就断绝了往来。”蕾娅若有所思地说道,“你没有怨恨你姐姐拿走了一切吗?”
“我不想把我自己描述为一个圣人,但当她偷走一切的时候,我确实生气了,我怪罪她,怨她不应该辜负我的好意,因为要不是因为我,她可一个子儿都分不到。”菲林医生说道,“但我后来想明白了,多亏了莱恩夫人,就是我老师的妻子,那位药剂师。我知道了我姐姐一生中所经历的一切不是我能够想象的,那些钱是她该得到的,而我才是那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要是我拿走了那些钱,我心安理得,因为那是父母留给我一个人的,白纸黑字写着呢,但她拿走了就是偷盗,就是抢劫。这是因为什么呢?因为我是父母的儿子,而她是他们的女儿。她注定得不到任何遗产,而我后来才知道,那遗产里的一部分,还是她定下婚约时,我父母从男方那里要来的。她从出生就没有得到公平的待遇,我还对这样的她生气,我没有脸。因为我是那个抢走属于她那一份爱的人。”
菲林医生越说越难过,梅丽尔忍不住递给他一块手帕。
他接过手帕,攥在掌心,“这些年我没有同她联系过,我听说她后来确实嫁人了,但丈夫对她并不好,还骗了她的钱。我一度想去找她,想让她远离那种不要脸的男人。但我不敢去,我怕她一见到我,就会想起那些年受过的委屈。好吧,我得承认,这里面也有为我自己考虑的成分,我怕我见到她,就会愧疚难当,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后像只呆鹅一样被人赶走。没几年吧,我悄悄打听过,她离开了他,还拿回了钱,自己一个人过得好好的。我才放下心来。”
“后来呢?”蕾娅问道。
“后来我还是鼓起勇气给她写了一封信,小心翼翼地询问她的近况。她也回信了,回得不多,但我很高兴。前不久她来见了我一面,说她对自己很长时间没有和家人联系感到很抱歉,但她对自己当初带着钱离开的事并不后悔,所以别指望旧事重提能令她感到羞愧,她吃过没钱的苦,现在有了,更觉得自己钱袋子里满满的都比什么都要紧。我很高兴,准确地说,我太兴奋了,我的好姐姐没有活在愧疚与歉意中,她并不穷困潦倒,她独立又成熟,知道这些我就心满意足了。”菲林医生笑了笑,用手帕擦了擦眼角。
“真为你们姐弟重聚感到高兴。”梅丽尔说道。
“谢谢你,梅丽尔。但遗憾的是,她还是不愿意告诉我她现在具体在干什么,说怕我把哥哥引过去,我只知道她在橡树街工作,”菲林医生委屈地说道,“塔维斯小姐,听梅丽尔说你也在那里工作,是吗?”
“是的,我是在橡树街工作。”蕾娅点点头,“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见过她。她叫什么名字?”
“丽娜,”菲林医生将手帕还给梅丽尔,“她叫丽娜。”
第78章
这是蕾娅回印刷坊上工的第一天, 卡罗尔还是不在。正当蕾娅的脑子里一团乱麻,不知道该先为哪件事烦恼时,丽娜趁着休息时间来到了她的身边。
“我听说你是我弟弟的熟人?”丽娜玩味地对蕾娅说道。
“啊?”蕾娅用食指挠了挠眉毛, 本想装个傻, 却被丽娜无情地拆穿了。
“别再挠你的眉毛了,也别挠别处, 我看你浑身上下哪里都不痒。”丽娜递给蕾娅一杯牛奶, 眯着眼说道,“而且我还听他说, 之前你失踪, 是维洛那头猪干的好事。”
“为了跟你修复关系,菲林医生真是什么都说啊。”蕾娅无奈地放下了手, “瞧我,简直被你们一家子耍得团团转。”
“我和一头猪可不是亲戚,”丽娜嫌弃地说道, “那家子只有菲林勉强能称之为人,但他有时也是只装聋作哑的小猪。你不知道我小时候挨过多少次打,土豆皮削得厚了点都能被逼着睡一晚马厩, 我真是受够那种日子了。我离开后,还以为自己的新家能有所不同呢。没想到我嫁过去以后,我前夫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得替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小子, 好让他继承我的犁和镐。’有病, 这有什么好继承的?最后竟敢拿着我攒的钱去胡吃海喝,花个精光。幸好卡罗尔帮了我,不然还不知要被他喝走多少血呢。”
蕾娅静静地听着, 没有劝说丽娜放弃仇恨,凭她所受的那些委屈, 蕾娅认为她完全有讨厌他们的权利,就像蕾娅自己一样。
“之前我也是气极了,才放的那把火。”丽娜接着说道,她语速很快,似乎迫切地想要解释给蕾娅听她这么做的理由,“我当时本来没有想拿走全部的钱,但我在房间里听到维洛劝菲林立刻赶我走,说我不应该和他们一样分得遗产,因为女性后代没有继承权。就算是兄弟,他们也用不着花钱养我,因为我很快就要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