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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妃晋级手札(清)(113)

作者:抱鲤 阅读记录

“这话说得好没意思。”

张贵人讪笑,“妹妹你知道的,我这人没什么坏心眼,就是嘴快。你要是不爱听,我不说了便是。”

晨音扫了她一眼,没吭声直接走了。张贵人对着她的背影直撇嘴。-此刻,被众人揣测的皇帝,正面无表情的倚在乾清宫寝殿的描漆圈椅里,眼神像落在窗外,又似凝在虚空。顾问行屏息凝神,悄悄示意殿内立着的人随自己出去。偌大的寝殿内,只有厚重木门开合时,微不可察的动静。从彤云密布到墨色泼满穹顶,漫天的星子压下来,皇帝也不清楚自己到底静坐了多久。左右,这些个时辰,不够用他来回忆的。那是他的嫡长子啊。从小如珠如宝,寄予厚望的孩子。就这般,没了。亏他整日把人带在近前教导,自诩看重,却从不知那孩子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殿内未掌灯,光影黯淡中,人的听觉总是格外敏锐。皇帝思绪被打断,面容扭曲,头也不回地朝门口弄出动静的人暴呵一声,“滚出去!”

寝殿再次陷入死寂当中。皇帝阖上双目,微抬下颌,任由月光穿过窗棂,碎在眼下,牵出一片水意。到头来,皇帝自己也分不清,脸上的凉,是月色冷辉还是凡人清泪。直到,一双柔软温热的手悄无声息摸到他脸上,轻轻擦掉了他眼下的润泽。“谁!”

皇帝惊怒之下,猛地坐直身体,去制来人的胳膊。“是我。”

来人似料到了他的举动,轻悄悄的屈身半跪在椅侧,恰好躲开了他的攻击。借着扬洒进来的月色,皇帝看清了这张脸,艳若桃李不可方物。只是,她略低着头,一双眼也是紧闭着的。皇帝没再去擒她,狠戾至极的从喉咙里转出一个字,“滚!”

“不走。”

晨音顶着皇帝滔天的怒意,从袖子里掏出条帕子来,紧紧缠在眼上,低声道,“你把我当殿里的柱子吧。”

“郭络罗.晨音,朕让你滚。”

皇帝恶狠狠的掐住晨音下巴,咬牙切齿道,“这时候你还惦记着来争宠,当真是不知死活。活够了是吧,朕成全你!来人……”

“不是争宠,我是来看你的。”

晨音打断皇帝,压着满腔酸涩,缓声补充,“只是来看你的。”

皇帝自登基为一国之君,听过底下人称他万岁爷、主子、阿木古朗汗等。却是第一次,听见一个纯粹的、不加任何修饰的“你”字。皇帝略敛下颌,深邃的目光强势犀利,似要灼穿那层帕子,撞进晨音的眼底,去一探究竟。良久,他冷嗤一声,无限讥诮,“你既是来看朕的,为何要蒙着眼。”

“因为……”

晨音摸黑站直身体,“你不愿意让我看见。”

“这般说来,你还挺善解人意。”

皇帝笑起来,眼底却是晦暗一片,嘶哑的嗓音在这暗夜里,格外凉薄,“既然这般善解人意,可有为你郭络罗氏上下想过,朕能以你以下犯上,治罪你全族。”

晨音从袖子里摸索出一条帕子,循着他的声音递过去,淡淡道,“你吓我我也不会走的,我就站在这里陪你。你若是想与我说话,便说。不想与我说话,便不说。”

皇帝气息一窒。尔后,又听她幽幽的声音破开黑暗,“今夜这乾清宫里,只有你一人。”

不知何时,窗外的清月掩在了滚滚乌云之后,寝殿内唯一的亮光也散了,伸手不见五指。皇帝面无表情的盯着右手边看了许久,阖上双目。偌大的寝殿再次浸入静默的河流。晨音一直立在边上,如她自己说的那般,与殿内每一根石柱别无二致。皇帝也一直无声无息的倚在圈椅中。一直到后半夜,晨音被脚下源源不断升上来的凉气,冻得直发抖。她的绣鞋,早在进入寝殿时,为了不吵到皇帝,脱在了门檐边上,脚下只余了双细锦罗袜。晨音缓缓蹲下身,捏了捏发麻的双腿。脚下冰凉凉的滋味委实不好过,最后干脆悄声坐在了地砖上。哪怕她刻意放缓了动作,衣料摩挲的声音,在暗夜里依旧格外清晰。皇帝略动了一下僵到发胀的脖颈,从喉咙里滚出一声,微不可闻的,“来。”

晨音只得起身,慢腾腾的挪过去。甫一走近,又被皇帝的扯着胳膊,按到了地上。一只大手无比准确的覆上了她蒙着帕子的双眼——湿漉漉的触感。皇帝扯她的力道不自觉松懈几分。良久,晨音听见皇帝问她,“你哭什么。”

第51章

她在哭什么。宫里有个说法,孩子只要平安养到六七岁,过了种痘这道鬼门关,便算是立住了。可也有例外。譬如说,她的幼子小十一胤禌。那是晨音见过的唯一一个,无病无灾养到十二岁上下却突然没了的孩子。如今,又添了一个承祜。晨音也说不清楚,自己是由承祜想起小十一了,还是因小十一而对承祜早殇多了份不一样的慨然。所以,在长街上遇见身披斩衰,懵懵懂懂向她告状的保成时,她才会下意识随他来了乾清宫。保成说,哥哥不见了,皇阿玛也关在殿内不理人,他想偷溜进殿去,却被顾公公发现抱了出来。他问晨音,能不能跑快点溜进寝殿,帮他问问皇阿玛,什么时候带他去找哥哥。三四岁稚子不理解‘死’是什么意思,晨音却是知晓的。她走这一趟,当然不是为了替保成传话。她只是想起从前小十一兴高采烈随皇帝去木兰秋弥,最终命丧木兰围场后。漏夜回銮的皇帝至翊坤宫见她。彼时,她疯了一般质问皇帝为什么,连个十多岁的孩子都看不住。皇帝面色沉静,任由她发泄。等她实在累极了,晕在地上,皇帝才大梦方醒般把她抱到床上去。她晕乎乎的闭目躺在床上,隐约能察觉到殿内的烛火灭了。她素来喜欢热闹鲜丽,到了夜里,也习惯使人在殿内多点几盏蜡烛,照得到处都是亮亮堂堂的。那夜,她没有心思管殿内明或暗,始终直愣愣的躺着。皇帝是知道她的习惯的,大约是以为她睡了过去,呆站在她床头半晌,才幽幽叹了口气,声音微不可闻。时隔多年,晨音依然记得当时隐隐坠进耳畔的那句话,“已是十二岁了,只有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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