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133)

地窖里,沈峤和十五的穴道已经解开了,后者泪流满面,浑身颤抖。

沈峤紧紧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发出半点声音,即使自己也在流泪,却死命扯着他往后走。

十五起初挣扎得厉害,直到观主被杀,他方才像是失去最后一丝力气,毫不反抗地任由沈峤将自己拉走。

两人撞撞跌跌,在黑暗的密道里一路前行,沈峤大病未愈,经脉甚至还没有修复好,要拖着一个不比自己轻多少的十五,浑身骨头都在发作着痛楚,像是被人用铁索牵扯皮肉,一步一步,仿佛用尽毕生艰难。

也不知走了多久,可能并没有多久,但沈峤觉得自己走过了半生一样。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将封存了不知多少年的石门打开,将十五拖曳出来,又在隐蔽草丛里摸索到机关,照观主先前的吩咐,从外面将石门关上。

如此一来,就算阎狩等人发现密道追踪到尽头,从里面也是打不开石门的。

而密道外头则通向白龙山另一面的山脚,这中间的时间足够他们找个地方躲藏起来,或者从容逃走了。

做完这一切,沈峤松开十五,倚着石头剧烈咳嗽,只觉得浑身无处不疼,像刚刚受尽了酷刑一般,竟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只待吐出几口血之后,方才觉得滞闷的胸口舒畅一些。

再看十五,还沉浸在极度悲伤之中,蜷缩身体环抱膝盖,将脸埋了进去,哭得浑身颤抖。

沈峤叹了口气,摸上他的脑袋:“对不住,若不是因为我,竺兄和初一也不会惨死。即便是为了他们也好,我们现在先离开好不好,等一切安全了,我由你杀由你打,你想怎样都可以。”

十五哭着抬头:“师父和初一,他们再也活不过来了,是不是?”

沈峤目中含泪,却咬着牙没落下来,心神激荡之下,喉头又涌上一股腥甜。

“是,他们活不过来了,可他们最希望你好好活着,如果你就这样被那几个人捉住,你怎么对得起他们?”

十五不再出声,只默默流泪,半晌之后,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你说得对!我要好好活着,我不能让师父担心……我们现在往哪里去?”

沈峤深吸了口气,哑声道:“往东,去碧霞宗,我带你回去认祖归宗。”

他从怀里掏出方才观主塞给他的物事,其实是一块小小的木牌,一面刻着碧霞宗三字,一面则写着一个“竺”,想来是观主当年在碧霞宗的身份证明。

摩挲端详了一会儿,他将木牌递给十五:“这是你师父留下来的遗物,你要好好收着。”

十五珍而重之地看了半晌,方才小心翼翼放入怀中,几次摸了又摸,像是怕一不留神,木牌就丢了。

沈峤拉着他,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过草丛,往前方走去。

十五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们身后,茂密的树木重重遮掩之下,将那个小小的出口石门也挡得密密实实,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十五的眼泪再一次流了下来。

沈峤握紧他的手。

……

碧霞宗在泰山,泰山则在东平郡,往东平郡可直走济州,但沈峤怕合欢宗的人猜到他们的去向,所以特地带了十五南下梁州,等于绕一大圈,多了一大半的路程。

十五变得沉默寡言,再也不是从前害羞友善的模样,见了人也不大说话,沈峤知道他的心结所在,但这种事,旁人劝是劝不来的,只能等他自己想通。

观主原先在地窖里藏了些铜钱,数目不多,但足够他们一路省吃俭用直到抵达东平郡了。

白天的时候两人赶路,夜晚就宿在城内,若是无城,尽量也找些热闹点的镇子,正所谓大隐隐于市,人多反而不容易被找出来。

这一日二人走到西兖州,正好时值傍晚,沈峤就在城中寻了一处客栈落脚,他与十五同住一间,将床让给十五,自己则打地铺练功。

用《朱阳策》重筑根基之后,沈峤仿佛进入一片闻所未闻的崭新天地。

方寸世界,纤毫毕现,素处以默,妙机其微。

真气流淌过受损的经脉,带着一丝丝疼痛,却又如同新生,连同从前受过的诸般重伤,好像都在慢慢得到修复。

这才是《朱阳策》的真正玄妙所在。

内视所及,晨光着树,明月入庐,宝华神蕴,梅萼幽生。

巨阙,中庭,华盖,璇玑,原先堵塞或受损的经脉穴道重新一一打通,长久以来一直淤塞心口的烦闷和隐痛也正一点点消失。

沈峤双目紧闭,浑然不觉旁边有双眼睛正在偷窥自己。

本来早该睡着了的十五裹在被子里,一动不动装睡,眼睛却悄悄睁开一条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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