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264)

沈峤见状自然要帮其挡下,他的袍袖宽大,一拍一卷,美妙惬意,带着一股道门特有的闲适自在,令观者不由身心舒展,莫说碧霞宗众弟子,连赵持盈岳昆池脸上都带出赞叹之色。

但就在这一瞬间,晏无师已伸手缠上对方腰际,又将汤匙递至对方嘴边,在沈峤后腰的手点向他一处穴道,沈峤下意识弓身躲避,那头口舌失了防备,一勺鱼滑已然入口。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没等沈峤出手,晏无师见好就收,全身而退,含笑道:“沈道长可真是口是心非,既然想吃又何必如此推让一番,让人好生费力气,早张开口不就好了。”

这简直是……!

沈峤艰难咽下鱼滑,在愤而离席与直接跟对方大打出手之间摇摆不定。

前者对东道主失了礼数,后者则显得自己大题小做。

可这简直是……恬不知耻,是可忍孰不可忍!

难不成我沈峤就长了一张好欺负的脸,被你当玩物一般把玩于股掌之间吗?

沈峤沉下脸色,这回是真生气了。

但他也没有当场发作,因为这样一来未免会让赵持盈他们难做,便颔首淡淡道:“晏宗主的确技高一筹,我实不如也,多谢赐教。”

又举起杯子向赵持盈致意:“多谢赵宗主在我出门期间代为关照十五,我不善喝酒,便以茶代酒敬赵宗主一杯。”

赵持盈扫了晏无师一眼,后者面含微笑,看不出喜怒,有些难以捉摸。

她爽朗道:“沈道兄不必客气,你于碧霞宗有大恩,彼此交情莫逆,区区小事,就不要放在心上了,别说一个十五,就算再来十个,碧霞宗也还是养得起的,要说饭量,十五比夜雪还要小一些呢!”

十五脸红道:“这怎么能比,周姐姐年纪比我大呢!”

众人见他这模样,都禁不住笑了起来,方才的小插曲顿时烟消云散。

酒席结束之后,沈峤与赵持盈等人告辞,便带着十五和宇文诵各自回屋歇息。

安置好他们,沈峤回屋,却见自己门前站着一人。

月色明亮,飞檐衔灯,将对方面容映得一清二楚。

沈峤气还未消,半句话也不想多说,心道我惹不起总躲得起了罢,一言不发,直接转身就走。

但有人动作却比他更快,沈峤才刚迈出一步,手臂已被握住。

沈峤抽手立定,面无表情:“请晏宗主自重。”

晏无师笑吟吟:“生气了?”

沈峤不语。

晏无师:“我不过是逗你玩儿罢了,别无恶意,你若生气,我向你赔罪就是。”

沈峤闷声道:“晏宗主这一声赔罪,我实在是担不起,先时你说不需要朋友,又说贫道没资格当你的朋友,我也认了,后来救你,不过是因为你与宇文邕息息相关,周朝安定了,北方才能安定,所以自忖别无私心,更不曾要求你感恩或回报,你既已伤好无恙,那便该桥归桥,路归路,晏宗主有晏宗主的阳关道,贫道有贫道的独木桥,贫道自忖两袖清风,一无所有,不知究竟哪里值得晏宗主青眼有加,屡屡为难?还请晏宗主不吝告知,贫道改便是了!”

他受祁凤阁影响甚重,加上生性仁厚大度,宽以待人,总不吝以最大的善意好意去与人相处,哪怕是再深的仇怨,如郁蔼这般加害于他,沈峤伤心愤怒过后,也不曾日夜咬牙切齿,想着要让对方如何倒霉。

唯独晏无师,打从落崖之后,两人的命运就此纠缠不清,恩恩怨怨,并非谁亏欠谁能够简单说清,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沈峤如今是真想避开他,眼不见为净,岂料事与愿违,直到现在他也不明白,这天底下,比沈峤出色漂亮的人千千万,比沈峤落魄悲惨的人也千千万,晏无师为何独独就揪着自己不放。

长久以来的种种不愉快积压叠加,心头忽然涌出一股近似委屈的烦闷感,却又无从说起。

沈峤只觉身心俱疲。

这带着委屈郁闷的神情在晏无师看来,却是带了十分的可爱,连带他唇角原本兴味盎然的弧度,此刻也不知不觉染上月华的温柔。

只是这温柔微不可察,沈峤自然也没有瞧见。

“本座哪里有为难你,若真想为难,多的是更加狠辣的手段,又何必开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

沈峤薄怒:“这怎么叫无伤大雅,那众目睽睽之下,你,你竟……”

他气上心头,一时有些口拙,话反而说不下去。

晏无师扑哧一笑:“好啦,我赔不是还不成么,不要生气了,要么本座亲自下厨为你作一碗羹汤赔罪?”

沈峤撇过头:“不必了!”

晏无师拉起他:“我从前说的那些话,纵是伤了你的心,那也没办法,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是永远不可能收回来的,本座也做不来那些追悔莫及的小儿女姿态,你是得道高人,难道也会像那些凡夫俗子一般,对前尘往事念念不忘,执着不休?旁人都说沈道长宽宏大量,不计前嫌,怎么独独对本座这般特殊,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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