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一步一步退了出来，面上依旧是波澜无惊，他似乎是习惯了这样的场面，朝春陀施了一礼，“陛下无事，您且放心。”自从他们走了之后，霍光变得更为守规矩，也是更沉默了，更是独了，甚至每走一步路都是数着那地上的脚步而行，春陀亦是没有多言，轻点了点头，回了一礼，“您辛苦了……”而天空再度燃起的烟火，终究是让渐远渐行的两个人停下了脚步，齐齐的回身望向了那片天空，良久霍光才开口道，“今天是七夕吧，以前皇后最是喜欢这个节日了。”那轻声的呢喃声下仰望天空的眼角，似是有泪想要滑落，从征和二年起，皇后太子就是成为了这宫中的禁忌，无人敢提及，也没人再敢提及……又何尝不是他心中的禁忌，那个第一次让自己觉得有了家的温暖，有了亲人感觉的汉宫也是从那一刻开始变得如此的陌生了，只是那么一瞬他便是回过了神，“陛下今夜定是难眠……”他急行的脚步下是他的慌乱，而春陀只是盯着那片天空静静的看着，只是那么看着，默默的咬下了方才霍光递给他的饼饵，那刻他们二人之间的无言就是最好的默契，因为那是卫子夫最喜的。

再度推开那扇昏暗的殿门，还不等霍光开口，刘彻苍哑的声音就是传了过来，“今天是七夕吧，以前她最是喜欢这个节日了，她嫁给朕的时候比你可还是不爱说话啊，到是害羞极了……”刘彻倚靠在那里，双眼盯着窗外，嘴角难得露出了一笑，似是唤起了他记忆深处最为温柔的那处，“她第一次随着朕入宫的时候，朕不过是个傀儡皇帝，为了不让自己掉面子，还骗她说朕最喜欢吃饼饵了，等到了七夕那天朕一定会去接她的，与她一起的……你知道吗？她居然信了，而且还说要做全天下最好吃的饼饵……你说她傻不傻？傻不傻啊……”说道激动处，刘彻忽而笑了起来，指着远方用力道，“朕说什么她都信，她啊总是那么嘴硬，明明心里在乎朕在乎的紧，就是不说，从来也不说，一句也不说啊……可朕每次去看她的时候，她的眼里总是有那么一束光，是那么的亮……”他笑的是那么的悲伤，可霍光还是能感受到刘彻深邃的眼中那刻的怀恋，“可惜啊那个臭小子，就是不爱吃那些甜的，只有阿妍同朕一样喜欢，每每都要同朕抢……”所有她身边的人都知道她喜欢七夕，亦是重视这个节日，却没人知道是为何，现在他似乎好像知道这是为什么，一个帝王无心的承诺，而她却是在意了一生也坚守了一生，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爱意和绝望，才会让她在最后的时候宁可一死也不愿同他多讲一句。

霍光突然脱口道了句，“他不是最爱甜食吗？每每那些饼饵他都是一扫而空的。”大殿之中突来的沉默，让一切都显得是如此的寂静……是的，他放肆了也失言了，他提及了喜怒无常的刘彻心中最不能提及的人，霍光俯身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直到许久他似乎仿佛好像听到了一声呢喃，“他喜欢吗？”

可惜再也没有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了，而霍光似乎明白了那样的太子，他并未见过那个传说中调皮的太子，从他入宫的那刻起，他见到的刘据就是一个深知自己责任而沉稳的太子，他耀眼的就好似天上初升的太阳，可他始终是个孝顺的儿子，在那些年刘彻无数次冷落了卫子夫，遗忘了他最初的誓言的时候，是他那个从小就不喜吃甜食的太子，强逼着自己喜上了甜食，将卫子夫所有对刘彻的期待咽下，给了卫子夫一个宽心的理由，陪伴她度过一个又一个寂静的佳节，纵然刘彻不爱了，可她还有他这个儿子……

“朕累了，你下去吧。”刘彻好似一瞬间就失去了所有的力量，空洞的眼神仿佛瞬间失了神，无力的朝霍光挥了挥手，那些他深处最美好的记忆似乎一瞬间就是在他的脑海里崩碎了开来，再难拼凑在了一起，万里无边寂寞的沉默，他没有家了，也没有了太子，没有皇后了……他是汉宫的主人，唯一的孤家寡人了。霍光终究是没有在说些什么，只是将怀里的饼饵轻轻的放置在了案上。离开的那刻，他好似听到了一个帝王崩溃的大哭，唤着那些尘封故人的名字，“子夫，据儿……”

迟来的后悔比草更为轻贱，回望被烟火照亮如暮色的夜空时，守在那里的依旧是春陀，他们都好似回到了那年七夕之夜，故人还在时，欢声笑语不断的椒房殿，刘据追着霍去病在跑，而卫长、阳石、诸邑缠着卫青要看月亮，刘彻在卫子夫耳边轻附道：“朕要与子夫携手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