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鱼记(11)
牧碧虚笑而不语,他泰半时间住在大梵音寺中,京畿道女眷们往来如织上香敬奉。在聚集谈论中听到什么消息都不难,也无非就是后宫宅院那些事。
便是他无心儿女情长,也被迫旁听了许多。
即使事前他并不直知吴国夫人的意图,就冲着窈花艳如桃李的姿容,一眼就能看出她并非池中之物。
想必是到了夫人的跟前,夫人瞧着这位容颜出色的婢女自己无法拿捏住,才想要祸水东引,将窈花送到他门上来,把烫手山芋给交出去。
牧碧虚点了点头,目光又移向了第二位婢女。
窈花神色微惊,她不明白,寻常见到自己的男人无不迷迷瞪瞪,觍着脸想要与她多说几句话。为何……牧碧虚竟对她竟毫无殊眼以待?
第二位婢女大大方方地上前向行了个礼,她生得眉目淡远,娴静秀雅,“小女于惜,父亲是乡里布衣先生。家中无人操持生计,小女便想着寻个差事养活家里。”
牧碧虚问:“于惜姑娘可曾读过书?”
于惜审慎地道:“略随父亲读过几本。”
牧碧虚:“南台静坐一炉香,终日凝然万虑亡。”
于惜不假思索地接口:“不是息心除妄想,都缘无事可思量。”
牧碧虚又道:“散尽浮云落尽花,到头明月是天涯。”
于惜:“天垂六幕千山外,清风何处不旧家。”
牧碧虚随口诵吟的两句禅诗,这位于惜姑娘都从善如流地应答。叶棘翻着炙架上的鹿片,瞬间觉得滋滋冒油的肉气都没那么香了。
她好歹也算是在家主府上读了几年的书,囫囵吞枣地塞了些史文诗词进去。
跟这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姑娘相比,衬得她无比像一条路边的野狗。她打定主意,只要牧碧虚一有异动,自己就要对他始乱终弃……
叶棘此时心中偏离了航道,手上机械熟练而毫无灵魂地地翻着肉片。连牧碧虚望了她半晌,她都恍然不知。
牧碧虚看着她动作熟练地在粉罐中挑了胡椒末,细细地撒在鹿肉上。
等到血红将退,边角微翘卷,就将油光润泽的鹿肉盛放到了白瓷盘中,端在了手里。
叶棘抬起头来对着他笑了一下,将鹿肉捧到自己的嘴边,仔细而轻柔的吹着,“呼呼——”
随后,估摸着温度已经不烫嘴了,用银箸挑起了鹿肉,举到半空中……
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牧碧虚见她的动作流畅至极,烤了又吃,吃了又烤,如是已经三四片下了肚。
这位口口声声对自己倾慕已久、辗转反侧而寤寐思服的新妾一心都扑在炙烤鹿肉上,他一时不解。
早上起床时,她都知道以嘴给他哺水。怎么才到了傍晚,就突然变得如此不解风情了呢?
鉴于叶棘的毫无自知之明,牧碧虚终于忍不住出了声:“野鱼,光顾着自己吃么?”
听牧碧虚把话点到了这个份上,好看的两片朱唇微微张着,已经在等待着她的投喂。
叶棘只好打叠起精神,敷衍地递了他一片。
这男人就是娇宠不得,才哺了水,又要喂肉片儿,回头还不得顿顿把菜也给他夹嘴里。难不成他这两条雪白的胳膊,从此之后都要成装饰品了?
牧碧虚皓齿轻咬,吃了半块鹿肉。
叶棘见他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野鱼怎么不吃了?”
她的目光落在银盘中剩下的那半片鹿肉上,“呃……”
这……这上面还带着他的气息啊!
叶棘这辈子就算是颠沛流离,最潦倒落魄的时候也没有吃过别人的剩饭剩菜。此时在众目睽睽之下,牧碧虚却要让她把他剩下的那半片鹿肉给吃进去。
在这一霎时,叶棘仿佛突然悟了今日早上,被她叫过来啜水的牧碧虚的心情。
她脸上挤出了一个勉强的弧度,慢慢地伸出银箸,把那半块鹿肉含进了自己的嘴里,与牧碧虚相视一笑。
牧碧虚拿过手绢,轻轻拭去她嘴角的油渍,两人看起来郎情妾意,好不恩爱。
待半片鹿肉细嚼慢咽地下了肚,又端过叶棘的杯子抿了一口茶,牧碧虚这才慢慢道来。
“我看于惜姑娘知书达理,若非困于家计,想必也不会进入国公府为婢。不如我修书一封,举荐你到私学,给意在为宫官的女郎们传授些学业可好?”
于惜虽也惊艳于牧碧虚的俊逸人才,但与不见天日,仰他人鼻息的后宅生活相比,她还是更希望能够继续在书山学海中遨游。
她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会儿,深深俯身下拜。
“于惜谢公子仁义。”
第三位婢女比其他几个都要年长些,约莫二十四五岁的模样,声音温柔举止沉着,“奴婢是吴国夫人身边的满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