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闲凉(113)

“我本事再大,不过救三五个,三五十个,可您能救三五万,甚至三五十万。”

鬼手张两只眼,已经成了醉眼。

他只把自己那酒杯一端,拿起来就向顾觉非一举:“这天底下,能叫我张某人佩服的,薛大将军,保家卫国,算一个;你顾觉非,经世济民,算一个。来,我敬您一杯——干!”

顾觉非听他说了一大茬儿,好像还挺真心实意,便举了杯,真想跟他干来着。可谁想到,酝酿了这大半天,嘴里竟活生生没吐出象牙来!

他看他一眼,伸出去一半的手便僵住了。

偏生鬼手张这会儿是个没眼色的。

见他举出来一半,他竟然自己捧着酒杯,凑了上去,硬生生地给碰了一下,“叮”地一声轻响。

“喝!”

然后他一仰脖子,自己给喝了个干净。

顾觉非坐他对面,一手搁在自己膝盖上,一手端着酒杯,半天都没动作。

过了许久,他才摇头笑起来。

喝吧,喝吧。

能跟“大英雄”薛况并驾齐驱呢,人家这可是夸到天上去了!

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顾觉非唇边挂着几分奇怪的笑意,到底还是喝了这一杯酒:“反正说到头来,你鬼手张,便是不承认自己想算计我,看我出丑就是了。”

“咱俩一起救灾的交情,怎么能说是算计呢?”鬼手张眼睛一瞪,大义凛然,“要不是看在你面子上,那药方我都懒得给的!凭他顾承谦,我呸!”

到底还是没忍住。

鬼手张对自己翻了个白眼,这嘴贱的!

当年太师府求药那些事,顾觉非一清二楚,鬼手张愣说是“摊丁入亩”坏了他家两口人命,不肯去治。

这理由听着,很扯淡。

但看鬼手张这真心实意厌恶着的样子,又不像是作假。

那都是老糊涂自己的恩怨,换了以前,顾觉非说不准还要为此谋划几番,必要整治得鬼手张灰头土脸不可。

可如今么……

与他又何干呢?

顾觉非把酒壶翻出来,也不说话,只给倒酒。

鬼手张一喝多了,话就开始多起来,而他自己,却是越喝话越少,好似所有即将出口的话,全都被喝进了肚子里。

一老一小,就这么坐在两头。

一个嘴里喋喋不休地说着,一个支着耳朵听,却几乎不插一句话。

这一顿酒,从丑时初开始喝。

等到鬼手张迷瞪着眼,晃了晃酒壶,再也从里面倒不出一滴酒的时候,已经是丑时末,眼见着再没一两个时辰就要天亮。

“大公子,酒喝完了。大公子?”

鬼手张这时候才记起顾觉非来,朝对面看去,没想到竟一个人也没有,一时吓得酒都醒了一半。

“人呢?”

仔细一揉眼睛,鬼手张赶紧找了找。

这一下,才算是松了口气: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顾觉非已经靠在炕头那引枕上睡了过去。

“嗐,这吓得我,还以为见鬼了呢!”

鬼手张扶了一把炕桌,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走过去推了推顾觉非。

顾觉非眼睛闭着。

约莫是人睡着了,所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上去竟然透着一点奇异的冰冷意味儿。

嘴唇紧抿,又让人觉得并不是白日里那个谁都能生出亲近之心的顾觉非。

不过这会儿鬼手张也没去想那么多。

他推了推,见顾觉非没动,就知道这应该是喝多了:“嘿,打你一来我就知道,你是杏芳斋里喝过再来的。还敢跟我喝?醉不死你!”

这么嘀咕完了一句,鬼手张便也不管他了,自己便向着那挂着厚帘子的门处去。

正赶巧,汤氏知道他们喝酒,夜里睡得总是不放心,便过来瞧瞧。

眼见张远志一个人出来了,脚底下跟驾着筋斗云似的,却没见顾觉非,她奇怪道:“顾大公子呢?走了?”

“走什么走?”张远志还算清醒,一指里屋,“早喝倒了,看这架势估计也回不去了,你给他抱床被子。那炕上虽暖和,身上不盖,怕也着凉。明儿一早醒了,我还得给他开药,那才是浪费了。”

汤氏掀了帘子,向里看了一眼。

人果然是倚靠着就睡着了,只是人侧向里面,估摸是真醉了。

“唉,昨儿还是顾太师寿宴,怎么夜里反倒出来?该不会是你那药方给出去,真让人家受了委屈吧?”

“呸!”

鬼手张走到外间桌上,给自己倒了一盏冷茶,刚喝一半,听见这句就炸了。

“平日里你冤枉我也就够了,帮着将军府那个冷心肠的妇人怼我也就算了,这这这这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事,怎么还能我背锅了?”

汤氏看着他。

鬼手张来了气:“他爹那是报应!挑人脚筋的时候,怎么没见他手软呢?风湿老寒腿又算个屁!他要瘸了废了,我欢天喜地弄把轮椅给他去!都说了,孝这种事,论心不论迹,父子俩哪里真有计较这种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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