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闲凉(210)

二楼上有一圈扶手栏杆;栏杆内侧,悬着一挂半卷的竹帘,能格挡开上下的视线;竹帘内则设着一圈桌椅茶座。

隔一条走廊,才是阅微馆视野最好的那几间雅间。

顾觉非与计之隐,照旧在先前那间里面。

一张棋桌设在角落,上头隔了一张普通的青玉棋盘。

一老一少,两个人相对而坐,却都没下棋,反而在棋盘上搁了两盏茶,当中放着一本随意翻了两页的《坛经》。

其余几位大儒,这会儿都不见了影子。

因窗扇开着,外面白月湖上一些游湖之人谈笑的声音,也隐约传了进来。

计之隐支着耳朵听了半晌,便叹了口气:“唉,早知道就不与你一道出题了……”

题出得危险不说,还排在第一个!

听听外面那动静,其余几位大儒,这个时辰点儿都清闲得很,出去游赏风光,独独留他们两人,得在这屋里等着。

因为试题已早发下去了,只怕没一会儿孟济就会捧着答卷来找,等他们阅卷,看看有没有能挑中的人。

所以,现在计之隐只能坐在这棋桌旁,干瞪眼。

“你说你也是,在这将还朝的当口,怎么还出这样的题?”

“我这一把老骨头,也算是舍命陪了一把君子。但我到底不是宦海中人,朝廷里有什么风浪也不容易波及到我,你却是要回去沉浮的。”

“平白出这样一题,回头传扬出去,就不怕人家说你多生事端?”

这一回收学生,搞出来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今日的题目,势必也会传出去,造成一定影响。

寻常百姓怎么想,尚且不知;但朝中一些人,一定会对此有所反应。

毕竟顾觉非的身份,实在不一般。

他是近六年不在官场,议和之事更是从头到尾没帮萧彻筹谋过半分。所以几乎少有人知道,在两国边关这一场长达数年的战祸即将以议和结束之际,他到底对此持什么态度。

但计之隐是知道的。

不仅知道,还知道得很确定,很详细。

由此,才有今日一番话。

可顾觉非是真不大在乎。

他人坐在棋桌前,先才还在想薛家那庶子薛廷之也交白卷的事情,如今听了计之隐这一番忧虑,却是漫不经心。

手指修长,分明如玉。

顾觉非一手随意地搭在棋盘边角上,一手手指则压着棋盘最边缘第一路的线条,慢慢地游走,声音平缓。

“计老未免多虑了,我不过出个题而已,没有想做什么。如今还是求稳比较妥当,端看过一阵使团进京会是什么情况。”

只要朝中那一帮主战派,届时不找茬儿为难,大家自然相安无事。否则,若要动起真格来,少不得一番动荡,掉几颗人头。

计之隐与顾觉非,两个人算是忘年交,君子交。

对顾觉非的一些事情,计之隐其实是不大清楚的,听着他这样说,也不大琢磨得透他意思,当下只叹气道:“反正你素来有轻重,你这么说我就放心多了。咱俩等着答卷也无聊,要不收拾收拾,手谈一局?”

下棋?

顾觉非搭在棋盘线条格点上的手指,顿时一停,抬眸一看计之隐,却是出乎地摇了摇头,笑着道:“不想下了。您是不知道,我这几年在雪翠顶,总跟那一位觉远大和尚下棋,赢得可没意思。如今实在是厌了,生不出太大的兴趣了。”

那一瞬间,计之隐险些怔住。

他几乎怀疑自己是听错了:厌了,生不出太大的兴趣了?

犹记得当年顾觉非及冠,得顾承谦定下“让先”二字为表字,加之他下棋之时总是难逢敌手,所以人人都道他与“棋”之一道有不解的缘分。

如今寂寂六年后归来,开口竟是一句“厌了”?

计之隐人虽老了,却不迟钝。

他只觉着,顾觉非与太师顾承谦之间,多半发生了点什么,不然不至于连下棋都厌了。

正所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他虽与顾觉非交好,却并不知道太师府里种种事情的原委根由,当然更不好发表什么意见,所以干脆把嘴闭上。

但是一眨眼,他立刻又想到了什么,忽然就“哎呀”了一声。

顾觉非顿时一挑眉,奇怪:“计老,怎么了?”

“你刚才说你现在厌了下棋,没什么兴趣了是不是?”

计之隐一双眼睛,变得亮了一些,竟有点喜滋滋的味道。

“那我记得,你当初有一方墨玉棋盘,做得可精致,触手那叫一个冬暖夏凉。我这一把老骨头身体不大好,又好这一口。你既然不下棋了,要不割爱一把?”

计老学识渊博,人越老,活得却是越开心。

精明有,返璞归真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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