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闲凉(216)

里面传来一道不怎么听得出情绪起伏的声音,只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退、退下?

陈饭顿时错愕了一下,只看了一眼那虚掩的房门,又看了看身边的陆锦惜。

片刻后,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竟立时通红的一片,连再看陆锦惜一眼的胆子都没有了。

磕磕绊绊地应了一声“是”之后,便跟逃命似的,一溜烟就跑了个没影儿!

“……”

这孩子,跑那么快干什么?

还脸红了?

明明她跟顾觉非现在什么都没有呢,给他这一跑,倒好像不有点什么都不行了。

陆锦惜人在原地,无奈之余,却是立刻就想起了自己上次在翰墨轩那悄然抽回的手,一个小把戏。

怎么觉得……

此时此刻,顾觉非也是故意把陈饭支走,把“本来没有什么”变成了“好像有点什么”呢?

看着眼前这一扇虚掩的门,陆锦惜心底莫名生出一种警惕之感,脑子里闪过了许许多多的念头。

但最终还没等她考虑出个所以然来,便听得“吱呀”一声响。

门竟开了!

一声浅淡的轻笑,就在她身前不远处响起:“都到门口了,夫人还不进来,可是嫌觉非礼数不周?”

是顾觉非。

他两手轻轻搭在门上,依旧没有披着素日常有的鹤氅;一身浅青长袍简单,有一点浮云隐鹤的味道;一条银丝革带束腰,偏有越见丰朗。

长眉墨画,眸若漆点。

一派的清隽从容,渊渟岳峙。

已经是那样赏心悦目,令人如沐春风。

在瞧见陆锦惜的那一刹那,他一潭浓墨似平静的眼底,忽然掠过了一层淡淡的光华,却又好似凝聚着不散的浓雾。

分明望着她,倒映着她的身影。

可这一刻,陆锦惜不知怎么,竟觉得很模糊,隐约藏着点什么,分辨不清。

她怔了一下。

可还不等她看清,顾觉非便好似已察觉到了她的探究,于是淡淡一垂眸,浓长的眼睫垂下,阻挡了她的视线。

他侧身一让:“夫人请进。”

好像,的确有点不对劲。

陆锦惜的心跳,无端端有些加快,老觉得有些不安。但这一棵老草都把道让开了,她没理由不进去啊。

毕竟……

她先前还在想,要让顾觉非这自寻死路的,知道知道感情的“美好”与“残酷”。

即便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不是她吃亏。

心底这么个念头闪过,那片刻的迟疑,便这样轻而易举地打消了。

陆锦惜唇边挂上三分暖风晴雪似的笑意,但道一声“大公子客气”,便迈过了门,向里头一打量。

屋子不大,但确合门口挂着的“竹”字。

紫檀木仿竹长方桌上,摆着一套烧制成竹节模样的青瓷茶具,后头排着几张竹制六角扶手椅,开着窗前垂着一卷湘妃竹帘。

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琴台,上头搁着一架五弦琴。

一支苍蓝的竹节形玉笛,就随意地斜放在琴旁,压在一张折起来的、隐约看得见翰墨痕迹的宣纸上。

陆锦惜的目光,自然在那一页纸上,多停留了片刻。

她不由得想起先前陈饭说的话来,听见背后顾觉非正在合门,于是问道:“大公子此番让我前来,说是第二轮题试答卷的结果已经出来。可我家迟哥儿是什么模样,我再清楚不过的。第一轮他必定交的白卷。大公子这样做,便不怕太过引人非议吗?”

非议?

顾觉非才刚刚将门合上,听见这一句,那搭在门扇微凉竹节雕刻上的手指,却是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他没忍住,回眸看她。

陆锦惜站得很近,就在门内两步远的地方,并不乱走,只等着他这个“东道主”来引路。

明明只是这样简单的站在那里,周身却似笼着十里风华。

如瀑青丝,尽挽成妩媚的倾髻,安了枚缀满珍珠的玲珑草头虫簪,越发有种珠玉般莹润之感;其眉若远山之黛,唇似含朱之丹;雪肌盈透,身姿婀娜。

与他说话后,便这么一侧身,一回眸。

一身顾湘裙,裙裾翩跹,渺渺如孤鸿在烟,却是艳出浦之轻莲,丽穿波之半月。

“大公子?”

她久久未听顾觉非回话,一时有些诧异,不由望他。

但没料想,这一望,便恰好撞进了那一双正望着自己的眼眸里。

倏尔间,视线相触。

她的淡淡,似烟笼月;可他的,却叫她莫名生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心惊。

先前缭绕在他眼底的那一片浓雾,不知何时竟已消散干净。一双墨黑的眼眸,竟明亮极了,好似那天上的寒星,空中的孤月。

分明冰沁沁地,却隐隐然又一团光焰在里灼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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