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闲凉(488)

后面有人轻轻地笑出声来。

善意的。

大家伙儿显然都知道鬼手张就这性情了,也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一位肯尽心尽力给穷苦人看病的老大夫。

陆锦惜自不敢耽搁他的时间,只轻轻地一笑,可再开口时已是微微红了眼眶,平静的声音里藏着一点点让人不由为之揪心的颤音:“那便请张大夫您,讲一讲庆安十三年冬天,为锦惜看的那一场病吧……”

鬼手张一下就愣住了。

他没有想到让自己来是干这个,这一下再迟钝也该反应过来了。只是他颇有些复杂了地望了陆锦惜一眼,又撇过头来看了薛况一眼,沉默了许久。

此刻堂中这三人,他都是认得的。

先皇末年宫变,薛况将薛廷之送到回生堂医治,他由此发现了其中的端倪,也知晓了这一位将军的大义;

庆安六年水患,顾觉非为救灾而奔走,他则在城中医治时疫病人,因此明了了当年大公子的济世仁心;

庆安十三年初,将军府大将军夫人陆氏病重,府中丫鬟苦苦求到了回生堂,请他医治,他由此知悉了这深宅妇人的悲楚与善良。

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啊,怎么就走到如今这地步了?

鬼手张心里其实有些不明白。

只是是非曲直在每个人的心里面,都有准确的衡量,他最终还是长叹一声开了口。

“当年是夫人身边的丫鬟雪夜里求到回生堂的,说是受了风寒发烧病重快要没命了,我匆忙赶到之后探脉,断明夫人受风寒实为小事,更重者乃是忧思数年,积郁在心,五内失调,常年少眠。日常小病,一日发则如洪水决堤。且其体弱难熬,猛药不能下,纵老头子医术不差,遇此也束手无策,眼睁睁摸着夫人没了脉象与气息。当时已觉夫人魂归了地府,未料老天垂怜,假死片刻,竟辗转又有了气息。由此才敢下药医治,把人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今日得见夫人身体康健,不复往日孱弱病态,身为医者,老头子心中甚是宽慰。”

一番话说来,不免藏了几分叹惋和庆幸。

鬼手张话里并无指责将军府半分的意思,可架不住前因后果齐备,让人不往某些很坏的方面想都不可能!

好好的大将军夫人,怎就积郁在心,一场大病差点死了呢?

“真是好没道理,好好一姑娘被害得差点丢了命,竟还不许人改嫁!什么将军府啊,这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狼窝吧!”

后方人群里,也不知是谁没忍住,尖声讽刺了一句。

人群里的蔡修听得眼角一抽,几乎是瞬间就扭头要去寻那说话之人,可背后人挤挤挨挨,到处都是,哪里又知道是谁说的?

他只听见这一句之后,众人都炸了。

这种事向来都是只要有人带头,就有人跟风,人云亦云的人多了去了,更何况陆锦惜听着实在是可怜呢?

只片刻间,鸣不平的、讽刺的、不满的,甚至是骂出声来的,一下全都来了。

整个府衙内外,闹哄哄一片。

陆锦惜的戏,到此也接近了尾声。

她收敛了自己因回忆这些个旧事而浮动的心绪,再次恭恭敬敬地向鬼手张道了一礼:“多谢张大夫了。”

鬼手张又是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全场的目光,几乎都落到了薛况的身上。

薛况却头一次有些失神。

他虽一直有安排耳目在京中探听消息,也知道陆氏曾大病一场的消息,可从不知竟然如此凶险。

或者说……

他目光一转,已然是落在了陆锦惜的身上。

此时此刻站在这府衙之上,用看似柔弱实则针锋相对的姿态与他斗智斗勇的女子,心里忽然了然。

——那一场大病,是真的带走了陆氏,带走了那个在将军府里磋磨了十一年之久的可怜女人,然后带来了他眼前这个看似相同实则截然相反的陆锦惜。

单单接触到他的眼神,陆锦惜便相信这个男人已经从这蛛丝马迹之中推断出了全部的真相。

只是不知,他心中是否有愧?

“薛大人,您口口声声说您敬我、爱我,可我因着您这一份远在天上的敬和爱,被打落在炼狱中受苦。阎王爷没有收走我的性命,却告诫我珍惜自己。若没有这一场赐婚,您还是那个威武的大将军,我也还是闺阁中被父母视若珍宝的掌上明珠。”

“是您‘殒身沙场’六年后,我才移情别恋。”

“整整十一年,诚如您所言,我为您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孝顺长辈,自问身为将门妇未有一丝一毫的错处。可您今日,却苦苦相逼。”

说这一番话的时候,她稍稍侧转了自己的身子,以使薛况能看清她的神情,当然也使外面的众人能窥见那一两分真假不知的伤怀与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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