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闲凉(500)

只是这时候谁也顾不上去深究他为什么要反,又到底要达成什么样的目的了。

一场大乱就在眼前,人人收拾细软想要逃命。

然而紧闭的城门困死了所有人的希望,惶恐的百姓们围堵在被重兵把守住的城门口,大声而愤怒地叫喊……

整座繁华的城池,在这一瞬间仿佛都被巨大浓重的阴影所笼罩!

街道上那些慌乱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甚至还夹杂着女人和小孩儿的哭喊声,远远就传进了太师府。

这时候,陆锦惜还在跟老太师顾承谦下棋。

一如之前每一次对弈,老太师照例让陆锦惜三子,自己执白,让她执黑。但情况比起往常,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

才下到中盘,陆锦惜便知道自己又要输了。

接下来的问题,只是怎么样才能让自己少输一点,或者说输得漂亮一点了。

“这些天来,你的棋艺倒好像是有一些长进了。”坐在她对面,顾承谦捏了一枚白子,按在了棋盘上,沙哑的声音已是越有了一种老年的衰弱,“先前围我东南角这一手打得不错,是看过棋谱了吗?”

“倒还没看多少。”

老太师那棋谱送过来,她到现在也不过就翻了面上的两本,要研究起来哪里有那么快?

陆锦惜微微笑了一笑,道:“儿媳是前阵子跟大公子下了下棋,被他指点了两手,所以您才觉得我这棋艺有些长进。可说到底不过是依样画葫芦,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硬学的罢了。”

“……”

老太师伸向棋盒抓棋子的手,忽然就顿了一顿,面上的神情有些变化,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到了那棋盘上,凝视着东南角上已止息的厮杀。

于是恍恍惚惚地记了起来——

是顾觉非的。

那时候他还小,却痴迷于下棋。每天下朝回来,必定能见他在书房里等着,将棋盘摆开,等着自己。

他头一回对弈赢了他,用的就是这一手。

在最关键的一角上奠定了胜机,之后将那一点微弱的优势滚雪球一般地扩大下去,布局缜密而严谨,一直按着对手打到最后。

当时他才十一岁。

顾承谦从未见过这样聪明的人,计算的能力和大局的纵观皆无可挑剔,且平日谦和的性子,到了棋盘上时,便会显露出另一种模样的杀伐与凶狠。

少年时的他,还不大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

在最终发现赢了自己父亲三目半的时候,他高兴极了,像是第一次完整地弹奏出《广陵止息》时一样,他为自己击败了自己从小视若神明的父亲而欣喜若狂。

而顾承谦,却从他的身上看见了辉煌的幻影。

这样的一个人,注定不会平凡。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顾觉非沉迷于那种胜利的感觉,不断找他对弈,一开始只是偶尔赢,到了后来便是大获全胜。

但这时的他已经对人的情绪有了很微妙的感知。

渐渐地他不再找父亲下棋了,转而谈论诗文,谈论天下间其他的大事,也不会再为自己所达成的任何新的成绩而露出过度的喜悦。

他飞速地成长。

用一种凡夫俗子无法企及的速度,也用一种让他这个身为父亲的宰臣望尘莫及的速度。

于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觉得自己慢慢变得不认识这个儿子了,一切一切的争端与崩裂,都始于当年的薛况……

“太师大人?”

略带着一点关切与忧心的声音,从对面响起。

顾承谦回过神来,叹着气笑了笑,道:“老了,总开始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这话陆锦惜不大敢接。

人的衰老是岁月无情的明证,是每个人都将面临和面对的事情,但在老人的面前提起这些,总是过于残忍的。

她听着外面那些声音,只悄然转过了话题:“外面这样吵吵嚷嚷的,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话说着,倒真念起这茬儿来。

陆锦惜往棋盘上落了一子,便转身向门口侍立的风铃喊了一声,道:“你去打听打听,看看是怎么回事。”

“是。”

风铃也正奇怪呢,应了声就要往门外去。

只是还没等她走出屋檐,前面走廊上已经奔来了一道满面惊惧之色的身影,正是才从外面回来的万保常。

他额头上是秘密的冷汗,因为过度的震惊和恐惧,长满了皱纹的脸上有着不正常的涨红,双目更是闪烁不定。

人一径自风铃身边过去,就进了屋。

“老爷,老爷,出大事——”

可话音才落到一半,嗓子里莫名一堵,又忽然没了声音。

他手中捧着那才从外面接到的檄文,一双上了年纪的手都在颤抖,这一时间竟觉得实在不想将这消息告知顾承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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