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她(236)
纪吟无所谓住哪里,只要不跟他同床共寝就行。
男人平时健步如飞,如今到大帐门口的这点距离却走得一步三回头,最后停在门口,“你好好休息。”
“嗯。”纪吟淡淡应声,没有丝毫波澜。
“你有什么事就来叫我,我就在隔壁。”
“嗯。”
“那我走了。”
“嗯。”
“我真的走了。”男人充满希冀地看着她,希望能听到一句挽留。
纪吟没再应声了。
段伏归绞尽脑汁,终于找不到闲话,等了半晌,见她依旧无动于衷,才失落地离开了。
帐帘落下,一室昏暗。
纪吟这才注意到,此间大帐被特意布置过,一进来就仿佛踏进了锦缎织就的软衾中。
紫檀木床榻宽阔如一方小天地,层层缕金绣纱帐悬垂在两侧,帐上是她常用的莲花图案,床头不远处,梳妆台临镜而立,铜镜光滑如水,辉映着柔和朦胧的烛光;台前散落着几件小巧玲珑的妆奁,有钿螺檀木梳,青竹牙刷,胭脂水粉,钗环琳琅,都是她曾经在宫中时常用的。
更远处的小几上,一只金胎瑞兽脑香炉中,袅袅飘出几缕青烟,是上品的沉水香与幽兰的结合,清雅馥郁,游丝一般钻进鼻息里,似有某种凝神静气的功效。
如果不是知道这是在军中,这是座行军大帐,还以为是哪处堆金砌玉的宫殿呢。
唯一有些不合时宜的便是灯火太少,显得帐中过于幽微昏暗,暗影重重。
段伏归行事粗犷,从来不在吃穿住行上讲究,而且一看那妆台,便知是为她准备的。
他在来时就做好抓到她的准备了。
事到如今,纪吟也不过多为难自己,从妆台上拿了洗漱用具,又从衣柜里翻找出干净的寝衣,便径自去屏风后洗漱。
绕了一圈,她最终还是又落回男人手里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今后会如何,可能永远都逃离不了男人的掌心,只能得过一天是一天了。
躺在陌生的床帐里,纪吟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许是早在身份暴露时就想到了今日,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也或许是白日的争吵耗废了大量精力,上床后没多久,她竟渐渐感觉到了一丝困倦。
她没有抵抗,任由自己沉入梦乡。
男人被赶出来后,却没离开,他竖起耳朵,隔着一堵帐墙,听得里头水声、上床的窸窣声渐渐消失,灯也灭了,只余一道清浅绵长的呼吸,便知她是睡着了。
他这才小心撩起帐帘,轻手轻脚地钻进去。
帐内漆黑一片,唯有外面的火把在帐墙映出微弱的火光,男人却仿佛早习惯了黑暗,如履平地,绕过楠木桌、六折檀木大漆屏风,来到纪吟床前,撩开重重幔帐。
女孩儿乖巧地躺在衾被里,雪白的面颊散发着柔润的光泽,似这夜色里的明珠,鬓发如云般散落,眉眼宁静,美好得像一幅画。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他痴痴地看着她,他曾无数次梦到这样的场景,她没有焚亡,还好好地躺在自己枕边,可是每次醒来,却只是一场镜花水月的空梦。
他下意识探出手,指腹触摸到女孩儿的肌肤,然而这肌肤太柔太嫩,他指腹的茧太粗糙,轻飘飘的,没有实感,忍不住加大力道确认。
纪吟在睡梦中也被戳得蹙起了眉,下意识挥了下手,偏过头,继续睡。
段伏归的视线顺势落到她小臂上,轻轻撩开一点衣袖,抚上她那被灼烧出的微微凸起的疤痕,这才有了某种真实的触感。
这不是梦。
她真的还好好的。
意识到这点,他心头发涩,几乎要落下泪来。
所有的悔恨痛苦,终究有了归处。
男人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在床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孩儿的睡颜,直到帐外传来浑厚的号角,门帘漏进一丝浅浅的天光,这才赶在她醒来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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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伏归此次动兵只为了顺利接回纪吟,如今他又允诺齐国五年不南下,接到纪吟后,第二日就准备拔营。
纪吟再次坐上北上的马车,看着渐渐远去的风景,内心有股说不出的怅然,这时一道男声突兀地出现在她耳边。
“阿吟,你渴不渴?”
“阿吟,你累不累?要不我进马车,你靠着我,这样就没那么颠簸了。”
纪吟朝他递去一个冷漠的眼神,放下车帘,彻底隔绝他的视线。
男人颓丧片刻,很快又打起精神,围在她马车边嘘寒问暖,活像一个大丫鬟。
纪吟不接受男人的殷勤,他倒也没强迫她,可整日像苍蝇一样围在她耳边叭叭叭,她也烦不胜烦。
然而她若冷下脸,男人就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就算骂他,男人也不觉耻辱,反而像是享受似的,纪吟实在有气发不出,所幸不理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