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便试探地问：“你不怕我是骗你的吗？”

他答：“你没有说谎。”

我识趣地点点头，不再说话，蜷在角落里闭上眼准备困觉。

灯罩内烛光摇曳，其上所绘仙鹤栩栩如生，恍若展翅欲飞。

许是因从未在凡人居室中过过夜，这从没有过的温暖惬意竟使我将外头的耾耾雷声也抛到三界之外去了。

脑袋越来越沉，外界的光影忽远忽近，逐渐消失。一枕酣梦里只剩下少年轻而柔的背书声，“上下同欲者胜，以虞不待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

☆、桃妖记·三

翌日一早，黑云散去，丝丝缕缕的阳光漫过木格窗子，将房内照了个亮堂。

我睁开眼，却见那少年仍旧在背着书。

我伸了个懒腰站起来，不知身上何时盖了层薄被，心下十分感动。便也学着凡人模样朝他作了个揖，说：“多谢公子昨夜收留。”

心道自己从未学过凡人的礼节，也不知这样表示感谢究竟对也不对。

昔时土地爷爷曾讲过，不管是人、神，还是精怪，凡承了他人的情，都是要报答的，此世不报清，便到来世偿还。细论起来，倘若他昨夜没有收留我，只怕此刻我早已灰飞。此为救命之情，是大恩。

是以临走时，我回首望着他道，“公子于我有恩，奈何此时身无长物，无法报恩。他日定涌泉相报。”

他：“……”

我问：“不知公子姓名？”

他道：“顾仁。” 声音清清冽冽，如云生雨，似雨润物。

天劫过后，薄薄雾气缓缓散去，不知名的藤蔓爬上围墙，仿佛想窥探房中景象。

三月日色正好，晒得人儿都酥软了。我晃晃悠悠地穿过人人烟阜盛之地，来到了土地庙。

土地爷爷在地下待久了怕发霉，此时正懒洋洋坐在藤椅上晒太阳。见我来了，便热情地招招手：“小丫头，熬过天劫啦？”

“是呀，”我跑到土地爷爷边上，道，“爷爷，你还记得曾经跟我讲过的有恩必报吗？”

土地爷爷想了一会儿，问：“你是指报答昨夜收留你的那人？”

我点点头。

他道：“救命之恩，自然该以命相报。”

我惊讶地看着爷爷。以命相报是何意呢？难不成是他救了我，我就得在他面前自尽以示感谢的意思？那他救了我还有什么用呢？

土地爷爷用指关节敲了敲我的脑袋，好像看穿了我的想法似的，“又瞎想到哪儿去了？”他道，“那顾仁，是当朝镇国将军的儿子。从小便练武背兵书，以后是要上战场的，刀光剑影的，难保没有性命堪忧的时候。”

他看着我，认真道：“你虽是只小花精，无甚高深的法术，但替人续续命的本事还是有的。”

我恍然大悟。

☆、桃妖记·四

次日，我拿着颗可给人延年的桃核去顾府寻他。只是去得不巧，他父亲今日要考他兵法。

顾仁让我在屋中等着他，奈何一人在屋中实在无聊，我就隐了身，一路偷偷摸摸跟了他去。

偌大的厅室里站了个看上去并不年轻的男子，虽身穿常服，但立如松柏，威风凛凛。

只听他问：“ 谋攻之法为何？”

他答：“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必以全争于天下，故兵不顿而利可全，此谋攻之法也。”

我心中叹息一声，这者也者也的听得我脑仁疼，果然该听他的话在屋中等他。

漫漫长日实在太过无趣，是故第三日，我又去找他了。

我爬过高墙站在树后，只见他一步一挥剑地走着，剑气与日光交辉，衣袂飘扬，时或轻旋过身，虽无声响，却步步刚劲有力。看得入神之时，他忽然一跃，突觉眼前寒光一闪，漾起一树花雨，几片随剑飘起的花瓣落在我肩上。

“怎么来了也不出声？”他一边将剑收回鞘，一边问道。

“怕你误伤我，不敢惊扰。”

他忍着笑意点点头，随意走到一株桃树下，朝我招手，示意我过去。

“说来，你是何来历，可有名字？”

我摇摇头，道：“我是一只桃花精，住在城郊寺庙边的一株桃树里，无名无姓。”

“嗯……”他迟疑了会儿，“那我该如何称呼你？”

“不若你给我起个名字？”我笑盈盈地看着他说，“闻言凡人都有姓氏，我就跟着你姓好了。”

他沉思了片刻，随手摘下朵桃花，簪在我发上，顾自念道，“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他朝我淡淡一笑，“你就叫笑春，顾笑春。”

看着他眼中的清浅笑意，我心中恍惚有刹那的动情，犹如风拂过水面泛起款款涟漪，很快便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