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四年夏，周王率兵入京。

赵珏在行宫内，周围火势汹汹，听着外头兵器交接的声音，不由苦笑。他从怀中拿出纸鹤，缓缓道：“檀书，弹指间我们已四年未见了，你可有思念我？当日你说的劫，大抵就是周王篡位罢……如今大势已去，此时殿内火光灼灼，殿外刀光剑影。想来这一次，我等不到你回来了，你要好好活下去，若有来生……”

话未说完，烟雾已钻入口鼻，赵珏难受的几乎要昏死过去，带火的房梁自上坠下砸中他的腿部，火烧着了衣角，他却动弹不得。

在他倒下的那一瞬间，纸鹤也燃为灰烬。眼皮越来越沉重，漫漫浓雾里，赵珏仿佛又看见了那个身影。身影一袭白袍，自烈火中朝自己走来，看不清面容却分明能感受到他的笑意，似有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他缓缓闭上眼，若有来生……

浮生若梦，若梦非梦，浮生何如，如梦之梦。

六月，白云翻腾如画，云霞璀璨若锦，南海上空祥云漫漫，缭绕着浮玉仙岛。仙岛上海棠千里，漫漫花色覆在三珠圣木的根部，上空望去宛如盖地而生。三珠花叶浓密，交相掩映着一双人。

远处传来了轻而悠的歌声，情思婉转，余音绕梁千年不绝。

赵珏抬眼，一双清秀眉目映如眼帘。

“檀书……”他软软唤道。

话音刚落，对方便垂下头来，白皙的脸上、脖颈上尽是疤痕，白色的衣袍上是已经干掉的血迹。他明明那么憔悴，碧绿的瞳却仍渗透着深深笑意，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他还是那个十三岁的少年，梦醒时朝自己笑得温柔清浅。

“我还是等到你了。”他说。

☆、梨香小记·一

叶影重重，花开满境。白民向东，杳杳深林之外天河迢迢。

春雨连绵三日不休，一个颀长的身影踏过流光，从林深处逆水而来。春雨打落梨花没入泥土，竟化作了花雨，从空中悠悠扬扬飘落在熟睡少女的脸上。

我从睡梦中昏昏然醒来，不记人事。

我缓缓坐起身，看见一轮被暖色覆盖的太阳，彼时大梦初醒，意识混沌浑然分不清这是没落的夕阳还是初升的朝阳。

我站起来，沿岸的梨花落在湖面上。迎面走来一个青年，青年白衣墨发，襟摆上流动着凤凰的花纹，穿着一双白底云靴。眸光流转又停滞，最终落在了我身上。

我眼中泛起微微湿意，思绪应和凉风，往远处绕了两圈又绕回来，脑中清明了许多，依照时间轴，我逐渐想起了些事情。

我叫生凉，本是白民山的一只乘黄，是妖。那晚星璀云繁，月华枝满，我本想找赤鱬一起去凡间看星星。途中却偶遇了要去南海的鲲，鲲说，南冥住着鲛人，能泣泪成珠。我心中感叹，便求他带我去看看。岂知他游到一半修为正满，竟然化身成了鹏。他一下从水中飞起，翼若垂天之云，扶摇直上九万里。我一个没抓稳，径直从空中坠了下去，彼时上空传来鹏的声音：“你──没──事──吧──”

我心中忧伤无比。

幸亏我学过腾云驾雾之术，只是学的不精，虽说安全了，却挂在了一棵大树上。

我心悲凉地看着周围景物，四下皆是梨树。梨花开得正盛，像是枝头覆了一层白雪。不远处有一宫宇，宫宇玉柱白瓦，薄云笼雾。

此刻夜色正浓，微风轻拂。宫殿里走出一位身姿挺拔的男神仙，男神仙提着一盏灯，面貌柔和却隐含疏离，一袭白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长长的头发随意束着，清素超然。

我看到他就如同看到了救星，为了生存毫不顾及形象地朝他挥手，本想喊一声“救救我”之类的话，可是思及母亲大人说过女孩子不可以随随便便大喊大叫，我便将嘴闭上，继续朝他挥手。

我又觉得这里的枝桠那么密，光挥手不可引起他的注意，于是连两个脚丫子也动起来。

故那时在他眼里的情景，大概就是一个小屁孩挂在树上朝他张牙舞爪，好像在说“我要吃了你”。

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我在晃荡了半天后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但，我千思万想，怎么也没想到这树枝的承受能力这么差，待他走近时，树枝恰好断裂，我成功在他面前摔了个狗吃屎。

自上坠下枝桠划破了我的衣，我无奈地抬起头朝他看去，鼻头还沾了点泥。

这时我又想起母亲大人还说过，女孩子见人要保持微笑，于是我又艰难地朝他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他静静地看着我。

男神仙虽有些凉薄，心却很善，在我跟他解释清楚后，他便将我送回了白民山。临走时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他叫尧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