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溪珣从他的声音里就听出了一股满足:“看来你和家里人的感情很好,真是令人羡慕。”
李伯的笑容在听到他这么说时顿了顿,随即他又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棠溪珣说:
“少爷,您这样好的孩子,天底下没有人会不喜欢。老夫想,您家中的人也一定不知道多么在意您,在心里为您骄傲呢。”
棠溪珣脸上掠过一丝讥刺的笑容,微嘲道:“这样天大的福气,我哪里受得起?我怕折寿。”
李叔的目光中极快地掠过一丝黯然,没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棠溪珣继续画画,他就默默站在一边陪着,直到晚间,不是李叔值夜,他才退下去了。
这回也是同样,离开了棠溪珣的家,改换过装扮之后,刚才弯腰弓背伺候人的老奴李叔,再次摇身一变,成为了当朝大学士棠溪柏。
他捶了捶自己因为站了一天而有些酸胀的大腿,摇头叹了口气,道:“真是老喽。”
这样说着,棠溪柏脸上的笑意里却带着满足,带着侍从向府中走去。
一直等了好一阵子,直到棠溪柏离开的背影几乎都要看不到了,这才有两道人影缓缓地从附近一棵大树后面绕出来,伫立不语。
打头的那个,正是棠溪柏的外甥陶琛。
他脸上没有一贯的温润笑容,而是带着种不敢置信的错愕,半晌,才问身边的随从:“你瞧见没有?刚才那个,真是舅舅?”
那随从腰弯的很低,满头大汗地点了点头。
由于太过不可置信,陶琛几乎要气笑出来。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那个素来文质彬彬,端方高洁的舅舅,为了看棠溪珣,竟还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如果不是还仅存一点理智,他几乎想要当时就上前质问——
“你堂堂当朝一品大员,皇室郡马,却去自己儿子家为奴,还要不要体面,有没有伦理纲常?!”
可是,陶琛终究只是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棠溪柏去远了。
这一刻,他更深切地体会到了舅舅对他这个小儿子那浓厚而深切的爱怜之情,谁也比拟不了,谁也无可取代。
有那么一瞬间,他非常想立刻回到府中,把这件离谱的事情说出来,让大家都好好听一听,让棠溪柏下不来台。
不过事实上,陶琛知道自己即使这样做了,也不会有任何意义。
因为虽然这件事极为离谱,但那个家里的所有人,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他那唯一管得住棠溪柏的郡主舅妈,只怕得到启发思路,还会恨不得一块过来当丫鬟呢!
从来都是如此,虽然棠溪珣不在家里,但这么多年,他一直牵系着整个棠溪府的喜怒哀乐。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从小把棠溪珣送到东宫去?连让他回家住一住都不肯?
这些年,陶琛旁敲侧击地试探过很多回,棠溪柏的嘴却严得很,一星半点都不肯透露给他。
“真是有病。”
许久,陶琛轻轻地说。
“啪”地一声,他手上扶着的花枝被不小心掐断了,陶琛低头笑了笑,将那还带着未放花苞的树枝随手扔掉,微笑着说:
“行了,回家吧,记得今天晚上看到的事,谁也不要提起。”
*
从管疏鸿咬了棠溪珣那一口之后,两人已有五日未见。
管疏鸿关在佛堂里参禅,棠溪珣关在书房里作画。
这五日之中,他精心绘制了梅兰竹菊四幅君子图,并且将其分别送给了京城中的四位名士。
棠溪珣自幼才名颇盛,早在中状元之前,就有“诗画双绝”的美誉,高中之后,字画更是在京城千金而不可得。
时人喜好风雅,京城中那些高门富户更是喜欢收集各种书画作品,以此来证明自己的身份品味,当代的诸名家中,棠溪珣最是风流年少,得到他的作品便也成了一等一的雅事。
可偏他出身既高,也不缺金银宝物,一年到头来不知道有多少人拜谒,也难得到一幅,反倒把仅存的那几幅墨宝炒的更热。
这回,棠溪珣挑选的几个人,都是其中向他求字画最为殷切的,但是棠溪珣常在东宫,他们几乎见不上面,甚至连礼物也很难送出去。
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能收到棠溪珣的赠画,上面甚至还有题字,对这几人来说,实在是令人喜出望外的天大好事。
据说当夜,一个收到兰花图的富商就叫来妻子对坐饮酒赏画,两人兴奋的连眼睛都没合上,第二天更是大宴宾客,得意洋洋的四处炫耀。
其他几人也都忙不迭地展示自己新得的收藏,携画参加各种盛会,一时间满京城沸沸扬扬的,都在流传此事,人们也不由得猜测纷纷。
有人说棠溪珣心高气傲,这些人的诚心通过了他的考验,才能得到赠画,也有人说,棠溪珣这是如今遇上麻烦了,会突然如此示好,说不定有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