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青停下动作，微微喘息着抬头。田埂上站着三个同样穿着杂役灰衣的年轻女子，为首的一个身材高挑，颧骨突出，嘴唇很薄，正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讥讽。

她叫李芸，是杂役处一个小管事的外甥女，仗着这点微末关系，时常欺负其他没背景的杂役，木青这个“伪五灵根”的废物，自然是她最喜欢的欺压对象。另外两个女子则是她的跟班，脸上挂着同样恶意的笑容。

木青没说话，只是垂下眼睑，继续费力地铲起一锹粪便。汗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泥地上。

她的沉默似乎激怒了李芸。李芸几步跳下田埂，故意踩在木青刚刚费力铺平的、还未来得及掩埋的粪肥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粘稠的污物沾满了她的鞋底。她夸张地皱着鼻子，用手在脸前扇了扇风。

“啧啧，臭死了！跟你这废物一样，待过的地方都臭不可闻！”李芸刻薄地笑着，目光扫过木青因为劳作而微微敞开、露出里面同样破旧中衣的领口，眼中恶意更盛，“就你这副脏兮兮的鬼样子，还妄想勾引谁呢？听说前两天偷偷跑去前山，是想碰运气被哪位师兄看中？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一个伪五灵根的下贱胚子，给师兄们提鞋都不配！”

另外两个跟班也跟着哄笑起来。

“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天生就是挑粪的命，别做白日梦了！”

污言秽语像冰冷的污水，兜头浇下。木青握着锄头木柄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指甲深深掐进粗糙的木头里。

肩膀上的勒痕和手臂的酸痛还在叫嚣，李芸鞋底那摊恶心的污物，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她脸上。愤怒如同岩浆在胸腔里翻涌，灼烧着她的理智，几乎要冲破喉咙喷薄而出。

她几乎能想象出自己暴起，用这沉重的锄头狠狠砸向那张刻薄嘴脸的场景。这具身体虽然孱弱，但骤然爆发的力量加上出其不意，未必不能……

然而，就在那股戾气即将冲破临界点的瞬间，一股冰冷到极致的东西猛地从意识深处窜起，如同极地寒流，瞬间冻结了所有的冲动和热血。

评估环境：对方三人。李芸有炼气一层微末修为（虽然驳杂不堪），另外两人身强力壮。自己这具身体长期营养不良，极度疲惫，毫无修为。胜算？零。

评估后果：主动攻击同门（哪怕是杂役），尤其对方还有个小管事亲戚。青云宗戒律森严，对以下犯上者惩罚极重。轻则鞭刑、禁闭、罚没月例，重则废去修为（虽然她还没有），逐出宗门。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失去宗门这层最卑微的庇护，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女子，下场只会比死更惨。

核心目标：活下去。获取力量。离开这个泥潭。不是现在逞一时之快。

最优解：忍。必须忍。

这冰冷的分析过程快如闪电，几乎在愤怒升起的瞬间就完成了结论。木青深吸了一口气，那浓烈的恶臭灌入肺腑，反而成了浇灭怒火的冰水。她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漠然。她没有再看李芸得意的脸，也没有看那摊被踩脏的肥料，只是重新低下头，将锄头深深插入旁边的粪堆里，更加用力地挖着，仿佛要将所有的屈辱和愤怒都埋葬在这污秽的泥土之下。

肩膀上的木桶勒痕更深了，火辣辣的疼，但此刻，这疼痛反而成了锚点，让她牢牢钉在“忍耐”这块礁石上，不被愤怒的浪潮卷走。

“嘁，没意思。”李芸见木青毫无反应，像块又臭又硬的石头，顿感无趣。她嫌弃地甩了甩沾满污物的鞋，在旁边的干净草叶上蹭了蹭，“废物就是废物，连脾气都没有。走了，看着就晦气！”

三人趾高气扬地离开了，留下木青独自一人，在刺骨的寒风和浓郁的恶臭中，继续与沉重的粪桶和冰冷的泥土搏斗。

晌午的钟声遥遥传来，沉闷而遥远。

木青终于完成了王老五指派的“肥田”份额。她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将工具放回原处，然后步履蹒跚地走向杂役处的饭堂——一座同样破败的大草棚。棚子里弥漫着水汽、汗味和一种廉价饭菜特有的寡淡气味。

长长的队伍缓慢移动着。轮到木青时，负责分发饭食的是一个满脸油光、眼神浑浊的胖厨子。他瞥了一眼木青灰扑扑、沾着可疑污渍的衣角，以及那张被汗水浸透、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嘴角撇了撇，毫不掩饰的鄙夷。

胖厨子手里的长柄木勺在盛满杂粮饭的大木桶里随意一挖，舀起浅浅一勺，手腕还故意抖了抖，本就稀少的饭粒又掉下去不少。然后，他极其敷衍地将这勺几乎可以照见人影的稀粥，“哐当”一声倒进木青递过来的破陶碗里。动作粗鲁，滚烫的粥水溅出来，烫在木青冰冷的手指上，瞬间红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