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隽道:“伯悠醒来的正是时候,过两日,船便可到豫州了。到时,我陪伯悠去见庾刺史便是。”
“有劳子珩。”
司马隽随即出门去吩咐邓廉。
孙微趁着这空隙,赶紧道:“公子……”
庾逸却看着她,轻轻摇头。
才不一会儿,司马隽就回来了。
“天还早,”庾逸道,“二位回去歇息吧,我有郎中照看,不碍事了。”
孙微明白,这话是对她说的,如今不是说话的时候。
她和司马隽应下,退了出去。
——
两日之后,船在豫州的州治历阳停靠。
历阳有四方馆接待宾客。
庾逸虽大病初愈,却坚持要马上去见他的叔父。司马隽无法,只能令人用肩舆将他抬着,一路往刺史府而去。
孙微则待在馆舍之中,只觉坐立难安。
这两日,每当她去探望庾逸,司马隽也总会适时出现。以至于她全然找不到机会与庾逸私下说话。
司马隽这犟驴,也不知是不是在船上太过无事可做,就算找不到话说,也坐在庾逸的船庐里不走。
孙微满肚子都是自己的事,在司马隽面前,除了些许琐碎的寒暄,也说不出别的。
而庾逸精力不济,昏睡不止。
于是,大多数时候,三个人待在那船庐之中,安静得诡异。
幸好,孙微至少能确定,庾逸也没有跟司马隽私下说话的机会。
现在下了船,又不一样了。
孙微忍不住想,庾逸会不会在路上突然和司马隽交起心来,透露起她的身份。
幸而,庾逸并未让她等太久。
近天黑时,庾逸的仆从来到她的院落,禀道:“上回王妃让在下找的《丰秀文集》,在下已经找到了,如今在公子处。公子听闻王妃文集颇有兴致,他想听听王妃的看法,不知王妃是否愿意过去一叙?”
“公子回来了?”孙微问,“世子呢?”
“公子说刺史设宴款待,不过公子身子不适,提前告辞。世子仍在刺史府上与刺史说话,要晚些时候才回来。”
孙微明白,这是庾逸安排下的时机,即刻起身。
屋里,里面只有庾逸一人。
他倚在榻上,借着烛火翻看着书,那书正是《丰秀文集》。
见孙微前来,他起身施礼,请孙微落座。
“请王妃看个有趣之处。”他边说着,边将文集翻至末页。
“在下发现,每本文集的末页上都有四个小字。在下起初不明其意,后来恍然大悟,这四个字乃是抄书人私自留下的落款。”
他说罢,将书页摊在烛火下。修长的手指指着右下方的四个小字——见微知著。
第227章 长谈(中)
记忆从脑海深处浮现。
抄书人并无落款一说,可她偏喜欢标新立异,不光要落,还要落得与众不同。书末落字便是她寻思许久琢磨出来的方法。
而关于这四个字……
庾逸忽而道:“若在下没记错,女君名唤孙微,对么?”
孙微万万没想到,他连她名字的由来也一清二楚。
“是祖父说的么?”她忙问。
庾逸含笑点头:“孙先生对女君赞赏有加,说女君是这世上最聪慧的女子。”
孙微露出丝缕笑意,眼神却暗了下去。
“祖父也是这世上最好的祖父,只可惜,他不在了。”
庾逸看着她,问:“孙先生可知晓女君成了豫章王妃?”
孙微抬头看他,轻轻摇头。
“妾所作所为,乃是妾一个人的决定,家人们并不知晓。”
庾逸讶然,问:“为何?”
“公子既知晓祖父的称赞之言,亦当知晓祖父期许。”孙微道,“妾留在安宁,此生不过是父母的安排下,相夫教子,碌碌庸庸。妾出身吴郡孙氏,自幼受祖父教导,向来不觉得自己比世间的任何人差。建康是妾祖居之地,其间风物,祖父多有赞誉,妾亦自幼向往。可惜这些,父母并不理会,妾也只得自行离开。只盼着做出一番事业来,方不负在这世间行走一遭。”
孙微曾想过,该如何向庾逸解释,让自己的所作所为看起来无懈可击。
但想来想去,她忽而觉得,用前世的自己来解释,最为妥当。
那时的孙微野心勃勃,不甘于平庸。
那本就是她,本就是这两辈子所有爱恨情仇的源头。
上辈子,她从不避讳这个。
这辈子,她也不必再避讳。
庾逸显然被她的言语镇住了,眼神中满是震惊。
“女君算是离家出走么?”
孙微摇摇头:“却也不算。妾去年曾掉入海中,好几日醒不过来。那时,有个青城山的女道途径安宁,父亲花了重金请她为妾做法,妾竟是醒了过来。父亲以为那道长颇为灵验,对她十分敬重。可是妾知道,一切不过巧合,那女道,不过是个江湖骗子。只是骗子有骗子的用处。妾当了祖父留给妾的细软,将换来的钱给了那女道,请她说了一番话。她对妾的父亲说,妾须得随他修道五年,否则性命堪忧。那道士办事颇为尽力,把父亲说动了,妾也就得了这离家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