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儿的课业可不比太子殿下差，夫子常常夸他像陛下呢。”

皇帝若有所思，权力这东西，最是容不得旁落，越是手握重权，就越是惶恐。

“粮草……自然该优先赈济灾民。”

旁边的宦官连忙躬身应道，“奴才遵旨。”

白穗见裴无欢带兵抗敌数日，仍然没有等到半点粮草的消息，心里已经知道导致这场悲剧的原因了。

因为有一群蠢货坐在高位上。

不过，若是皇后开宝库支援，或有一战之力。

营地里的士兵们三三两两靠在一起，有的在擦拭兵器，有的在啃干硬的饼子，没有人说话，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啸。

裴无欢最后只等到皇后的一封血书，上面只有寥寥几语。

“无欢吾儿，战久则民困，兵疲则国衰，今叛军虽獗，然百姓何辜，与其玉石俱焚不，如暂退以保苍生，母后知你为难，然天下为众，莫要执念。”

天下为重……

裴无欢只觉得心中悲凉。

他怎么会不懂母后的意思？

朝廷援军不至，再打下去，只会让更多的人死去。

这个心怀大义，仁爱苍生的女人，宁可国破家亡，也只期盼百姓能过得更好。

她确实不适合做皇后，应当做君主。

可皇帝要的不是他退，是他死！

母后不愿意开宝库，为天下苍生，也为她被控制的母家一百三十五口人，这封信与其是在劝他撤退，不如说是叫他认命。

皇帝不下命令撤退，谁人敢退？

“我裴无欢在此，与城共存亡！”

“誓死相随！誓死相随！”

死战！

白穗看着梦境随着既定的结局发生，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第96章 裴逾

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

他们也许是某位女子殷殷盼归的如意郎君，也许是哪个孩子的父亲，此刻都变成了一具具死尸，任人践踏。

裴无欢半跪在那里。

战甲上布满了刀劈斧凿的深痕，伤口处皮肉翻卷，几支羽剑嵌进他身体，箭尾在风中无力颤抖。

血液顺着他紧握的剑柄流下，汇入脚下一片深红的泥泞中。

裴无欢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动胸腹的伤口，带出更多的血沫，他全靠着那柄断剑支撑着，才没有彻底倒下。

白穗只觉得心痛得不能呼吸，她想要抱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手指却徒劳地穿透了冰冷坚硬的甲胄。

“师兄……”

她落下泪来。

师兄，好痛啊。

裴无欢好痛啊。

一滴水珠砸落在血水中，第二滴、第三滴便接踵而至，打在太子殿下垂落的发梢上，打在脚边横七竖八的断戟上，也打在那些再也不会睁眼的士兵脸上。

下雨了。

裴无欢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睁开眼睛，没有焦点的目光穿透雨幕，刚好落在了白穗所在的位置。

白穗好像隔着上百年的时间，和裴无欢对视了，眼泪更加汹涌。

裴无欢却什么也没看见，他只是觉得好难过。

若我不是裴无欢就好了。

刀剑交战的声音还响彻在耳畔，一柄长枪从他背后的尸山中猛然刺出——

“不要！师兄！”

裴无欢的身体不由自主向前一倾，握剑的手腕用尽残存的力气狠狠向身后一扫。

断剑划过一道凄厉的弧光。

偷袭者那颗带着惊愕表情的头颅高高飞起，滚落在血水中。

裴无欢也耗尽了最后一丝生机，他紧握剑柄的手终于松开，身体失去了支撑，缓缓倒下。

白穗无法接住他，眼睁睁看着本是一世无双少年郎的太子殿下倒在血泊之中。

《破阵要略》最后一页，裴无欢这样写：

“兵者，诡道也。然诡道终有尽，唯人心难测，天命难违。”

他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

父皇不爱他，亲手算计了他的死亡。

母后爱他，却更爱她的苍生，她的大义。

朋友不爱他，只观望着他能不能坐稳储君位。

当真应了他的名字，无欢无欢，了无欢喜。

裴无欢不被爱的一生，在尸山血海的战场上结束了。

生于深宫，长于倾轧，死于背叛，从未被爱过，也从未真正欢喜过，他以身殉了这早已腐朽的国，却终究没能护住他想护的苍生。

白穗的视线随着裴无欢生命的消逝，一同坠入无边的死寂与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突然响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响起：

“可怜的小太子，想重活一次吗？”

白穗悚然，死而复生是神才能做到的，这是邪神？

这声音带着高高在上的漠然，让人觉得心理不适。

“我会实现你的愿望，作为交换，你的灵魂……归我了，再次醒来后，你不会记得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