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凤臣:“……总有再见面的时候。”
不等方梦白再问。
贺凤臣站起身:“你睡了太久,可要出去逛逛?”
方梦白莞尔:“固所愿也。”
他跟着站起身,伸出手。
贺凤臣却一动不动站着,并未上前搀扶的意思。
方梦白心底一动。
距离当初他二人冒天下之大不韪结契已有数十年之久,这段亲事,于他而言只为救人。贺凤臣,是知交,是义弟,却从非爱人。因此他能随时随地抽身而出。
而对贺凤臣来说,却并非那么简单了。此人重诺重情,偏又天性淡漠,这就导致,他素来不愿欠旁人什么。他人举手之劳帮他三分,他不但投桃报李,更要百倍恩谢。
这契约是为救他性命,故他受契约影响更深。
这些年来,贺凤臣将自己摆在他妻子的位置之上,学习着人类礼教中“贤妻”的形象,包揽他一切内外起居,为其操持中馈,一分一分偿还着他的救命恩情。
方梦白也曾以“辛苦”之类的的劝过他几次,但贺凤臣不以为意。方梦白见他认真,便也不再多劝了。
贺凤臣天性如兽,于感情甚为懵懂,不过照猫画虎。他自己恐怕也不甚清楚,妻职的履行不过是他报恩的手段。唯有如此,他才得以安心。
可方梦白万万没想到的是,贺凤臣演着演着,竟当真将自己演了进去,自己把自己忽悠瘸了,误以为他对他是有爱情。
二人多年至交,方梦白也不忍戳破,总归他无意情爱,这契约对自己无太大影响,便暂且随他去了。
这段“婚姻”,贺凤臣才是那个“用情”最深的人,方梦白素来是心知肚明的。
他病中方起身,若是平常,自以为贤妻的贺凤臣,定不会就这样袖手旁观,无动于衷。
……这当中定有古怪。
方梦白心下自忖,在他昏迷的这段时日,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记忆,只停留在他灭门穆松年之后,身受重伤,四处躲避北斗、南辰人马追杀的日子。
许抱一方才来见他,自言是祭酒将他托付给了太一照顾。
太一观是可信任的吗?
贺凤臣……是可信任的吗?
莫说他冷心冷清,在孤注一掷,犯下这场灭门惨案之后,他早已不再相信任何人。
贺凤臣态度矜持冷淡,他故作不察,洒然一笑,举步出了药庐。
方梦白走在前,贺凤臣默默跟在他身后。
方梦白瞥见,窗下那丛蔷薇开得尤其热烈,大朵大多的蔷薇沿墙角此地缭绕,凄艳如火。
他愣了一下,竟有些莫名情意涌动,下意识迈腿朝那花丛里走去。
最里面的那丛蔷薇无力卧枝,仿佛有人曾在窗前驻足。
方梦白蓦然想起,自己刚苏醒时窗边那道窥伺的视线。
那时,他还当是有那好奇心强的小药僮来瞧热闹。
毕竟,那道视线,根本未加遮掩。而他,也奇异地未感到反感,甚至颇有些亲切。也正如此,他未曾记挂在心。
可如今,他置身于这蔷薇花丛,竟蓦地生出些惆怅空惘之感,心头感到酸楚刺痛……竟仿佛是那诗文中所说的情苦?
正出神间,晚风吹动花枝,绿刺牵衣,扯破衣角。
方梦白低头,瞧见地上跌落的一大朵蔷薇。
夕阳冷晖下,他捡起那落花,怔怔把玩在掌心。
心下又莫名隐隐作痛。
“方才……”少年情不自禁问,“有谁站在这里吗?”
贺凤臣不解:“方才?”
他想了想,答说:“我未曾见有人。”
第82章
五年后。伏戎城。
这是位于淄州北部的一座繁茂小城。地图上处于南辰与白鹿学宫之间, 属于南辰治下。
红日初升,清晨的薄雾渐次散去。
这本该是一天之内最热闹的时候,小商小贩们纷纷在街道两边支起摊子, 各铺子的伙计们在往下卸着门板, 准备开门营业。
百姓们早早起了床, 或是去买菜,或是去做工……
但此时此刻的伏戎城内,里里外外却安静得宛如一座空城,
寂寥的长街之上空无一人,便偶有几个过客, 也都弯腰埋头,脚步匆匆,觑向街口时的神色惊惶而又警惕。
不远处的街口,两队兵戈森严的南辰弟子正在巡逻, 但凡遇到逗留在外的过客, 便大声呵斥,厉声驱赶,间或动手打骂也是有的。
叶凌云将脸贴在药堂的门缝, 使劲儿朝外瞧了几眼,回过身, 忧心忡忡说:“非但没松懈,这几日竟抓得更严了。”
药堂的正堂内, 因近日无客, 干脆摆上了一张四四方方的八仙桌。
几个人围桌而坐。
药堂老板李大夫闻言捻须叹息不止,“这可如何是好,城禁若不解,你们又如何北上求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