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酒不吃吃花酒(重生)(113)
袖内,那串日日捻动的伽楠香佛珠,此刻正被他攥紧在掌心,坚硬圆润的珠子深深硌进皮肉,几乎要嵌进骨头里去。唯有这隐秘的力道,才能勉强压住胸腔里翻搅的、名为离别的不安与沉郁。
元灯欢垂着螓首,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柔和的阴影,遮住了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波澜。
她唇角弯起温顺的弧度,声音轻软如春日初融的溪水:“陛下放心,臣妾省得。定不让这魏紫受半分委屈。”
她微微抬首,烛光映着她清丽无匹的侧颜,眉眼间是恰到好处的恭谨与依恋,“倒是陛下,路途劳顿,千万保重龙体,早些……归来。”
那“归来”二字,含在舌尖,轻得几乎听不见。
江尧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融入殿内沉沉的龙涎香气之中。
他不再多言,只是极轻地点了点头,明黄的袍角拂过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转身离去。
沉重的宫门在他身后缓缓阖拢,隔绝了殿内那一点暖光,也隔绝了元灯欢目送他背影的视线。
殿内骤然空寂下来,只余元灯欢轻轻的叹息和窗外隐约的风声。
元灯欢在门关上的刹那,唇边那抹温顺的笑意便如潮水般退去。
前几日她便知道萧若棠跑了。
江尧已经下令全城搜捕,但是依旧没有搜到,现在南越的使臣已经被限制的不耐烦了。
甚至那南越大皇子已经开始倒打一耙,说是大成害死了他们的公主,没法交代就说公主不见了。
她静静地伫立原地片刻,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与不安,终于无声地爬上她微蹙的眉尖。
良久,她才缓缓走回窗边的软榻,拿起搁在一旁的绣绷。
绷子上,一幅金线勾勒的牡丹图样正绣了一半。
丝线是上好的捻金线,在烛光下流淌着奢华而内敛的光泽。
她拈起细长的银针,针尖在指腹下灵巧地穿梭,金线在素白的缎面上一点点延伸,试图将那殿中真实牡丹的雍容华贵与勃勃生机,都锁进这方寸锦绣之中。
针线无声,仿佛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确定的心绪。
日子在深宫刻板的钟漏声中不紧不慢地滑过两日。窗外天色有些阴郁,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宫墙的琉璃瓦顶,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沉闷。
元灯欢依旧坐在窗边软榻上,专注着手中的绣活。那朵金线牡丹已近完成,硕大的花朵在缎面上盛放,层层叠叠的花瓣舒展,每一片都闪耀着精心赋予的生命力。
只差最后几片花瓣的边缘,用更细密的针脚收拢定型。
殿内焚着清雅的百合香,袅袅烟气在微暗的光线里盘旋上升,带来一丝虚假的安宁。
就在这时,关雎宫那两扇沉重的朱漆描金宫门,毫无预兆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蛮横力道,“哐当”一声被从外面猛然推开!
巨大的声响撕裂了殿内虚假的宁静,冷风裹挟着殿外潮湿的尘土气息,瞬间倒灌而入。
纱幔被风卷得疯狂摇曳,光影乱舞,在元灯欢骤然抬起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惊惶。
一群穿着深青色太监服、腰间挎着素色腰刀的健壮内侍,如潮水般沉默地涌了进来,迅速分列两侧,面无表情地站定,将殿门死死堵住。
冰冷的铁器气息和浓重的压迫感瞬间弥漫开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太后宫中的掌事大太监——王寿。
他那张保养得宜、却刻满宫闱深算的老脸上,此刻不见半分往日的圆滑笑意,只剩下一种执行命令时的刻板与冷酷。
他手中托着一卷明黄的懿旨,目光如淬了寒冰的刀子,直直刺向软榻上僵住的元灯欢。
尖锐而毫无温度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铁片刮过冰冷的青石地面,在死寂的殿宇里猛然炸开:
“太后懿旨——宸贵妃元氏接旨!”
元灯欢握着绣绷的手指猛地一紧,指节瞬间褪尽了血色。
她几乎是本能地站起身,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闷响。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攀升。
王寿根本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尖利的声音带着审判的意味,一字一句,清晰地砸落:
“查,宸贵妃元氏,出身不明,胆大包天,假冒官家良籍女子,欺君罔上,混入宫闱!其行诡秘,其心叵测,恐怀不轨!着即拿下,押往慈宁宫,听候太后娘娘亲审!钦此!”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渣的重锤,狠狠砸在元灯欢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