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晴+番外(200)
裴绰一怔。“保护我?”
他背过身去,亭中只剩灯火微晃。怀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如同高山悬河,一泄而出,挡也挡不住。
半晌,他黯然道:“我这样的人,用不着你保护。”
怀晴走近一步,笃定道:“我是公主。”
“公主便是天下最尊崇的女人,她可以保护她爱的任何人。”
第86章 金枝玉叶亦为护甲2
庭院深深,夜风过处,是树叶簌簌的声音和荡漾的湖水声。
怀晴站在裴绰面前,握住竹笛尾的红穗子,“当年我们一起流落江南,唤你一声大哥哥,你便一直是我大哥哥……我容不得别人杀你。”
裴绰听闻“大哥哥”一言,忽然一怔,又笑了:“小丫头,我终究不是你的兄长。”
“总之,我不能让分花拂柳杀你。”怀晴眼波盈盈,静静地与他对视,“最快明日,最晚七日,他一定会来。”
裴绰低头摩挲手中竹笛,那笛身做工粗糙,唯有指尖常按之处光滑如玉。他目光停留片刻,忽地问道:“你还记得你的养父吗?”
怀晴微怔,轻轻点头。
“当年,见我吹曲卖艺,他亲手做了这支竹笛给我。可我与他素有渊源,并不想收下。有一次,他摔伤得很重,只为取一墨竹。他说,只要竹笛做得更雅致些,我说不定就愿意收了。”
他娓娓道来这般往事,怀晴并不知晓,那年她还太小。
裴绰的指尖把玩竹笛,在半空划了个圈:“差点害他一条命的墨竹,最后却还是被他做得这样粗笨。”
“可他不明白,我不收竹笛并非因它粗陋,而是因为我怨他。”
若非傅况,天麻不会泛滥;若非傅况,起义军群龙无首,以昭明太子之能,大晋或许可以化险为夷。
怀晴轻声道:“可你还是收了。”
裴绰摇指夜空,叹道:“要是这世间的事,像这高空悬月一般,黑的黑,白的白,分分明明,多好。”
怀晴一怔。两年前,她屠尽岷县县衙满门时,也有此想。
如果世间是非黑白善恶,分明得让人不用智慧去分辨,该多轻松。
“成大事者,事必造极——我呢?连恨都恨得不够彻底,所以活该一败涂地吧……”裴绰淡淡道。
前两世,她从没这么安静地听裴绰说心里话。
良久,怀晴心旌一动,轻轻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未臻至境始为幸——或许,当恨开始动摇时,光才有隙可乘。”
裴绰自嘲地摇摇头,笑着摸她头顶的碎发:“小丫头,你还跟小时候一般天真……”话还没说完,眼底的光芒骤然沉下:“暗云山庄十几载,你……”
他又生疑了。
十几载炼狱,人不可能还如从前那般无邪。
怀晴背过身,脱下外袍,月光洒落,映照出她背上纵横交错的伤痕——刀痕、鞭痕,深浅不一。裴绰垂眸,伸手还未触及,她又重新披上衣袍,定定地看着裴绰的眼睛。
“这就是我想恢复公主身份的缘由。”
风掠过,红穗被吹来打去,拂在两人之间。
“你说得没错,十多年来,我如何还能像当年破庙里的傻丫头那般不谙世事?世间苦极,偏偏可有些东西,我拼了命也要守护的。”
“守护……”裴绰喃喃道,又似笑非笑,“小丫头,真的长大了……”
他没再说什么,提步径直离去。
怀晴站在原地,看着裴绰逐渐消融在夜色里的背影,心道:她何尝不是恨得不够纯粹。
那是与容氏有深仇的魏氏之后,可也是她在破庙里的大哥哥,更是娘亲密友的儿子。
那点恨,早就嵌在血肉里,模糊不清、骨肉不分了。
……
一连两日,怀晴在昨非台休养,再也没见到裴绰。她也不急,先托信给红灯,告知避难村之后的天麻一事,医署立刻悄然行动起来。
直到顾三金上门,怀晴才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听说阁老又得了一位新夫人,这等喜事,我怎也得送上一万两白银,聊表贺意。”顾三金仍是那副膀大腰圆、讨好谄笑的模样,声音低低,却掩不住眼中跃动的精光。
“顾员外……”怀晴换了乡音,问道:“若是有一天你为治水患修河道,葬送性命,你可还愿?”
上一世,怀晴还没来得及问。
顾三金一怔,收起谄媚的笑容,磕了个头,道:“那说明事成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怀晴一愣。
“再说了,我的家人老小都被大水冲走了,我早就把天下河道,看做我顾三金的棺椁了。大周讲究落叶归根,乌江葬了我一家,那乌江就是我的根。”
“落叶归根……”怀晴喃喃念了一句,又听顾三金叹道:“顾某早就没家了……像我这样的人,越少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