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晴+番外(214)
一个刚直不阿、至仁至善,一个世故狠辣、藏污纳垢;一个是云间月,一个是水中泥。
裴绰青丝垂肩,双眸猩红,状同修罗,一字一句道:“解药——给我!”
“呵,不给,你便要杀了我么?”扶君山人嘲讽地笑了,“从前连半只鸡都不敢杀,敢于承受帝王之怒,放走生祭玄女的童男童女,这样的昭明太子如今也变得喊打喊杀了?
既然比从前识时务了,不如一条路走到黑,臣服金光明社。千年以来,魏氏皇族就是这么做的,你为何就不可以?”
裴绰衣带上尽是鲜血,却不如眸中的那一抹红意骇人:“千百年皆如此,便是对的吗?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无辜的百姓以为,从前天下是我魏氏的,如今是容氏的。历代的皇帝以为,天下是金光明社的天下,而他们只是记载于史书上的傀儡。
可我觉得,这天下就不该有神明。天下,是天底下不论贵贱、不论善恶的芸芸众生的天下!”
“荒唐——幼稚——”
扶君山人气笑了,竟松开怀晴,手指苍天,又遥指前山的玄女神殿:“可这苍天,偏偏就有神明!只要黄金够多,玄女娘娘便能听到祈愿——无一不灵!”
裴绰轻蔑地笑道:“你也说了,只要黄金够多——哪有半点神明的样子?若真有神明,岂会漠视天下受苦的人们?”
“裴绰,你吃了这么多苦,还跟从前一般可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神明本就不需要用庸人的仁义善恶来裁定。你比蝼蚁还可笑,蝼蚁尚且蝇营狗苟,你偏要与天地作对!”
扶君山人目眦欲裂,口出恶言:“也只有你这般可笑的太子,才会做出盗取二十八星宿图、放走生祭童女的事!活该亡国,活该成了丧家之犬,人人喊打!”
“如果神明是你说的这般——那不要也罢!”裴绰自嘲地笑了,“你说得对,我成了丧家之犬——若因我一人,成全天下人,虽九死犹不悔!
我要这天下,再无神明。
人人皆可是自己的神明。遇到难事也不用想着踏破玄女庙,生病也自会寻医,而非凑些微不足道的铜板,买无用的黄金叶祈愿——”
怀晴一听,心旌摇动。
有人把她心底深处的话说了出来,同在夜行的人举起了同一盏宫灯。
“人人皆可是神明?瞧你说的这些疯话!天地君亲师,长幼有序,神之下是人,人之上是神,天经地义的道理,还需某来辩驳?”扶君山人手中的拂尘抖动着,须尾如同白色的柳枝偏要划过湖面,而他偏要裴绰认同他:“说,人人皆是玄女的奴仆,人命不过蜉蝣,我便会给你和公主解药。否则——”
“若世上真有神明,我宁愿相信一草一木一花一叶皆是神,至少他们安静地生,安静地死,年年不同又岁岁相似。我才不信那个需要童男童女生祭,需要万千黄金的——是神明!”
啪——
还未等裴绰说完,鞭影掠过,在他透着力道的脊背上留下一道长而狰狞的红痕,细看之下,血肉翻飞。
扶君山人握着的不再是白色的拂尘,而是残留血痕的长鞭,鞭上粗短的倒刺触目惊心。
裴绰冷哼一声,昂着头,“解药?毒药?我不过就这一条烂命了。但我,不认玄女,不认神明。”
扶君山人冷嗤道:“魏氏几百年前出了个背叛金光明社的皇帝,致使黄金流落民间,连最低贱的商户皆可用——他们配吗?那时,就该铲除魏氏皇族!可长老们心软,只用无伤大雅的灾祸小惩大诫,才使你魏氏乖顺臣服,言听计从。谁知几百年后,又出了个昭明太子,连生祭大事都敢干扰!金光明社以天麻之乱惩戒,你不但不知悔改,还散尽千金为民买药引,愚蠢至极!
大晋已经亡了,你竟还没学聪明?身为托孤首辅,废除生祭,严打金光明社,你以为,这一次又能得到什么好下场么?”
“不过是不得善终?我求的便是这不得善终!”裴绰冷冷地看向对面。
十五岁的昭明太子不曾屈服,三十岁的大周首辅就更不会了。
他明明清瘦如竹,却如同身后巍峨的清凉山,满身威压。
“阿大!”
簌——
利箭飞出,直抵扶君山人胸口。
慕宁从来箭无虚发,然而此时利箭却在靠近扶君山人的刹那,忽然偏了方向。
“没有人能在玄女庙里杀我。”扶君山人道。
怀晴瞥了一眼扶君山人腰际的鎏金青铜熏香球,分量比寻常的重一些。她手一挑,银丝游走,香球坠地的瞬间,慕宁的下一发利箭簌簌而来。
就算慕宁成了阿大,怀晴与她亦有一分奇异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