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晴+番外(219)
怀晴李迩俱是一惊。
“公子……”李迩见裴绰轻轻咳嗽了几声,便将劝说的话都吞了下去,扭身对怀晴道:“殿下,可否容老朽与您对饮一杯?”
初夏的夜静谧,偶有几点流萤飞去。
昨非台灯火煌煌一片,若非匾额上写的并非“望晴阁”三个字,怀晴恍惚以为自己是第一世。那时,她尚以为自己叫做魏妍。
谎言,秘密,人心。
庭院里,只余两人静静地对视。
“老朽有个秘闻,要说与殿下听……”李迩淡淡道:“大晋末年,灾祸横起时,昭明太子四访寒舍,老朽惯于隐于山林,便推拒了。”
“哦?可是外头传言,李迩先生愿出山,只要闵帝退位、转由太子继位?”怀晴惊道。
“无稽之谈。那时,昭明人如其名,心有热忱,看得太少又太年轻,吾怎么会同意辅助?”
顿了顿,李迩继续道:“那时,太子问吾,天地有神明,人间分善恶,若为了小善,无意间做了大恶,该当如何?”
“是太子放走生祭童男童女一事么?先生又是如何劝慰的?”
“这是他心底的一根刺。”李迩叹了一口气,“我没有劝慰他。只道,人间分善恶,这里‘分’是指,小善便是小善,大恶便是大恶,自担因果、不可混淆。
大恶是金光明社以神明之名,散布天麻所造成的,哪怕因太子而起,也是金光明社做的选择,那就有它该担的因果。”
怀晴如行于山雾,忽然柳暗花明。她做杀手这些年,一向也受此折磨。
“太子终究是太子,他心底里,到底过意不去。这么多年,一直苛责自己呢……唯有两次,他是真的开怀。一次是他寻回太子少师陆九龄,还有一次……”李迩静静地看向怀晴。
是这一次。
怀晴心一紧。
“李迩先生所说的秘闻是何事?”
“你可知,当年我为何愿意出山?”
李迩先生笑眯眯道:“太子落魄后行乞,亲人离散,受尽嘲讽,尝尽冷暖,看得也多了,但这还不够……若为了天下万民的福祉,让你杀一个人,只用杀那么一个人,你会去吗?”
被突然这么一问,怀晴顿感茫然。想了想,怀晴道:“我会的。”
反正这么多年,杀了那么多人……多杀一个,她无非去阎罗殿上多受一分刑。
李迩缓缓道:“初见太子时,他说不会的,若不将那一个人视作宝贵的生命,又视天下人为何物?再见太子时,他已落魄,殿下猜一猜,他会怎么说?”
“他也会的?”
“他还是说不会的,只是这一次的理由是,天下人不可能会得到福祉,永远在受苦,又何必再杀另一个可怜人?”
李迩的声音如同银瓶碎裂,怀晴清楚心底的那道城墙,不知不觉早已遍布裂纹,轰然倒塌。
裴绰啊。裴绰。
李迩继续道:“我问他,既然认为天下人永远没有福祉,又何必找我出山?太子说,天下人很难多一分福祉,却可以少一分愚弄。”
怀晴颔首:“原来是这样。”
李迩目光变得锋利,“殿下,你与太子是故人,也深知他一路不易。你此时接近太子,是真心还是愚弄?”
怀晴一怔。
心底的惊颤有了回响,她认真道:“我对他,是真真切切的……”她顿了顿,接着说:“儿女私情。”
李迩一惊,没再说话。视线却往后飘,落在院前兰枝玉树的身影上。
裴绰手提长灯,橘黄的灯光使得他玄色的衣摆也不似往常沉重,“晚膳好了。”
原是抚秋做好了一桌嘉祥菜,裴绰兴之所至,亲自来昨非台催怀晴。
怀晴也不知裴绰听了几多,一路用余光瞥他,只见他面色沉沉,一如寻常。还未走到水榭,裴绰发出轻微的笑声:“儿女私情?嗯,我记住了。”唇畔带笑,恰如春风拂柳。
湖水轻荡,她的心也跟着泛起潋滟。她心想,你真的记住了。
裴绰逆着时间的流向,穿越三世告诉她,他对她全是儿女私情,只是那时她读不懂他的深意。
只是那时,她不懂。
夜幕四合,晚食摆在湖心亭。
裴绰取了一方干净的雪样纸,折几叠,捉了些流萤装进去,权作一盏灯摆在红木圆桌上。
“真好看,以前破庙里没有灯,还是阿爹用陇州乡下的土法子,做的流萤灯。”怀晴叹道。
提到“阿爹”,裴绰面色一变,后又缓缓笑道:“当年的事,你倒是记得牢。”
“天天念着你们,当然记得牢。”自从阴差阳错去了暗云山庄,怀晴眼泪都流干了,梦里想着的都是那方安宁的破庙。
后来,她行走江湖刺杀奸臣时,也总喜欢扮成乞儿,混迹其中,一是方便收集信息,二便是为了儿时不多的温暖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