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不度玉门关(214)
宋修其站在一旁,看着父亲阴沉的脸色,心中微微一颤,小心翼翼地问道:“父亲,现下该如何打算?”他的声音虽平稳,却难掩其中的忐忑。
宋若甫缓缓闭上双眼,枯瘦的手指在胡须上来回摩挲,良久,才冷哼一声:“萧翌以为搅乱我宋家和申家的联姻就能一了百了了吗?”
宋修其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道:“父亲的意思是?”
宋若甫猛地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沉声道:“其儿, 你替为父去办两件事情。第一,走一趟申家,问一问申文虎这夺妻之仇就能这么算了吗?”
稍作停顿,他继续说道:“第二,吐蕃的使者下月也要来到晋安替太皇太后庆寿,你替为父去接见他们。”
宋修其挺直身子,恭敬地应道:“是。”
这几日,张亦琦素衣轻履,几乎日日穿梭在宫墙间,携着太医院精心调配的汤药踏入这座宫殿。经过太医们日夜不息的诊治调理,宋婉娴苍白的脸颊终于泛起些许血色,倚在金丝软榻上的身姿,也不再如往日般脆弱得仿佛随时会消散。
“张姑娘,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了。”宋婉娴指尖轻抚过青瓷药碗,眼波流转间满是感激。殿内熏香袅袅,萦绕着两人。
张亦琦垂眸浅笑,温婉回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宋婉娴忽然敛了笑意,目光投向远处,声音平静:“听说我可能永远也不能有身孕了。”她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丝自嘲的弧度,“也好,我一个人当工具就可以了,我的孩子不能再像我这般活着。”话音落下,殿内寂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声。
张亦琦凝视着这位凤冠霞帔的皇后。宋婉娴眉眼如画,端庄气度浑然天成,与天真懵懂的宋婉瑜截然不同。这看似尊贵的中宫之位背后,是皇后早已洞悉父亲与丈夫间暗潮汹涌后的无奈。选择以不能孕育的代价,或许正是她对命运无声的抗争,那金尊玉贵的表象之下,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苦涩与挣扎。
张亦琦忽然想起了晨起陪太皇太后拜佛时,太皇太后对她说的话,“皇家的女人,享受这一世繁华,却也注定身不由己。生来不能如意,到死不能做主。”
不过这皇家的女人里也有一个是例外。
一连数日因为要照顾宋婉娴,张亦琦都未曾见到长宁公主。她本以为,有了琵琶技艺卓绝红袖的悉心教导,长宁的琵琶技艺定会突飞猛进。哪里知道当她踏入公主的寝殿时,却看见长宁正懒洋洋地倚在榻上,怀中抱着琵琶,指尖随意拨弄着琴弦,弹出的音符杂乱无章。
张亦琦无语至极“我说公主,这饭都喂到嘴边了,你连嘴巴都不愿意张一下是吗?”
长宁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几天她可是听说了不少张亦琦是如何力挽狂澜把皇后从阎王那里拉回来的事情,对她也多了几分钦佩与羡慕。“你好厉害啊,我学琵琶不如跟你学医术。”
张亦琦无奈地摇了摇头:”公主,你是要在太皇太后寿宴上献艺的。现在这般敷衍,可怎么是好?”
”怕什么!”长宁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有红袖姑娘在后面替我弹奏,我只需在前面比划比划,谁能看出真假?”
”公主!”张亦琦语气骤然严肃,”寿宴上王公大臣云集,各国使臣齐聚,你当他们都是睁眼瞎吗?以你现在的手法,能弹出红袖姑娘那般的天籁之音?到时候,不仅你不学无术的名声会传开,这弄虚作假之事一旦败露,整个萧齐皇室的颜面何存?”
长宁的脸色瞬间变了:”那可不行!我绝不能让别人笑话!”
或许是被这番话吓到了,长宁终于收起了玩闹之心。然而,琵琶这门技艺岂是一朝一夕就能学成的?即便有红袖手把手地教导,长宁的指法依旧笨拙生硬。反观毫无基础的张亦琦,在闲暇之余跟着红袖学习,竟已能流畅地弹奏几首简单的曲子。
夜幕降临,公主寝殿内会传出断断续续的琵琶声。张亦琦站在一旁目光如炬地盯着长宁的一举一动。汗水顺着长宁的脸颊滑落,她的手指早已酸痛不堪,眼皮也开始不住地打架。
”张亦琦,求求你了,就让我睡一会儿吧......”长宁带着哭腔哀求道。
”不行!”张亦琦毫不留情,”所谓马无夜草不肥,你若再不用心,到时候在寿宴上出丑,丢的可不止是你一个人的脸!想想太皇太后,她最看重皇室尊严,你就不怕她老人家会对你失望吗?”
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让长宁瞬间清醒。她咬了咬牙,重新挺直腰板,指尖再次落在琴弦上。
暮春的晚风裹挟着太液池的水汽,将长宁公主鬓角的碎发轻轻打湿。太皇太后寿辰渐近,宫墙内处处张灯结彩,而她怀中的琵琶却仿佛成了烫手山芋——琴弦磨得指尖生疼,可奏出的旋律依旧杂乱无章。更令她心慌的是,往日严厉督促的张亦琦竟不再出现,这份突如其来的”放弃”,比任何责骂都更让她手足无措。